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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一截紅繩,束在殷承玉腳踝上,也將他的一顆心牢牢禁錮其中。
薛恕不錯眼地瞧著,手掌下意識收緊,連動作都慢了幾分。
殷承玉將他的變化收於眼中,故意問他:「發在什麼愣?還不將鞋襪給孤穿上?」
薛恕自然答不上來,而且他也聽出了對方語氣里的戲謔。
殿下總喜歡這麼逗弄他,挑起了他的欲望,卻又毫不猶豫地抽身離去。
而他甘之如醴。
替殷承玉重新穿好鞋襪,薛恕才抬眸看向殷承玉。他的眉眼鋒銳,瞳仁漆黑,直勾勾看過來時,帶著毫不遮掩的熱烈情愫:「還有兩日。」
今天是七月十四。
殷承玉自然明白他在說什麼。他輕哼一聲,似笑非笑睨向他:「你當孤七老八十了不成?這點小事竟也要日日提醒,如此沉不住氣,以後孤如何放心讓你去辦差?」
薛恕抿唇不語,並不知錯。
他已經惦記了數日,從沒有哪一次像現在這般期待自己的生辰,每一日都是數著過來。
殷承玉觀他表情,就知道他心裡轉著些什麼念頭。
但如今日子還早,他懶得同薛恕歪纏,索性便將人攆了出去。
*
薛恕不情不願回了西廠,就見崔辭正在門口候著,白日裡他派了崔辭去調查那幾個書生的背景,眼下看來是調查清楚了。
「去書房說話,」薛恕沒有進屋,轉身帶人去了書房,
等他坐定,崔辭便將打探到的消息呈了上去。
這次被抓的書生一共有九個,都是即將參加秋闈的學子。
最近因為望京城爆發疙瘩瘟,書院停課,這些學子被關在書院當中,也不得歸家。便常常聚在一處飲酒作詩,談古論今。
書生意氣,苦悶之時,言語間難免有不謹慎之處,恰被東廠的番役探聽到記錄在冊,被高遠當作了邀功的工具。
這九人里,其中七人都是家境普通的學子。唯有身亡的孫淼和另一個叫謝蘊川的,家中比較優渥。
薛恕看到「謝蘊川」三字時略微有些驚訝,大約是因為夢中曾出現過一樣的名字,薛恕無端生出幾分不喜來。但到底沒有因此誤了正事,細細看完了密報上所載。
孫淼家中經商,薄有資產。其祖父敬仰讀書人,這些年來不僅捐助了數家書院,還資助了不少貧寒學子,在望京小有名聲。而孫淼正是孫家唯一的讀書人,被寄予了厚望。據說學問也做得相當不錯,這次秋闈下場,若不出意外,也是能穩中的。
薛恕看完孫淼的背景,嘴角冷冷往下撇:「高遠還真是個急功近利的蠢貨。」
不過這也並不意外,東廠和錦衣衛這些年來仗著隆豐帝寵信,行事猖狂無度,這樣顛倒黑白之事早不是第一次發生。
高遠查到孫家名下的戲園子在孝宗時期出過逆賊,以為拿準了這一點,將孫淼屈打成招,送到隆豐帝面前,就是功績一件。
至於那戲園子其實是孫家後頭接手的並不打緊,反正只要孫淼認了罪,孫家也翻不了身了。
高遠算盤打得好,但他卻不知道孫家人雖然經商,卻十分敬仰讀書人。孫家老太爺頗有風骨,而孫淼被孫家寄予厚望,自小教養得極好,也並不是個軟骨頭。
所以孫淼自始至終都未曾認罪。
如今人死在了詔獄裡,高遠拿不到認罪狀不說,還坐實了自己屈打成招、草菅人命的惡行。
簡直是把把柄送到了薛恕手上。
「去將那孫淼的屍身收斂了,送到孫家去。你再替咱家送一封信給孫家老太爺。」薛恕提筆寫了封信交給崔辭。
孫家若是想報這個仇,他自有法子助他們一臂之力。
*
孫家的反應比薛恕所料更為激烈。
孫淼屍身送回去那晚正是七月十四,次日便是七月十五,正是中元節,乃是祭亡魂的日子。
孫家老太爺剛烈,命人將孫淼的屍身收斂入棺,卻並未下葬,而是命家中子侄抬著,挨家挨戶去扣響了那些曾經受過孫家恩惠的人家。
棺材並未加蓋,孫淼之慘狀有目共睹。
再聽孫老太爺一番哭訴,知曉原委,脾氣烈些的書生們,當即便跟在棺後,要一同上衙門去討個公道。
有薛恕暗中大開方便之門,孫家的抬棺隊伍無人阻攔,其後跟隨人數越來越多,漫天紙錢紛紛揚揚。
只是一行人到了順天府衙門前,卻被擋了回來。
孫老太爺看著客客氣氣卻一臉為難不斷推脫的順天府尹,便知道這順天府的衙門是主持不了公道了。
東廠督主,天子近臣。就是給順天府尹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接這案子。
孫淼的棺材停在順天府衙門前,孫老太爺睜著渾濁的眼看了許久,到底下了決心,恨聲道:「順天府衙門不敢接,今日我便舍了這條命,去叩閽!」
叩閽,即為告御狀。
按大燕律,叩閽者,不論對錯,先杖二十。
這也是昨晚薛恕信中的提議。
東廠只聽天子調令,東廠督主是天子近臣。要想動其根本,唯有告御狀,將事情鬧大。
將孫家與高遠的仇怨,大而化之,變成文人與宦官的矛盾。
隆豐帝固然忌憚孝宗時期的餘孽,但也十分顧惜自己剩餘不多的名聲。
孫家雖是商人,可孫淼大小是個秀才,有功名在身。而孫家多年來資助讀書人,名聲極好。這些讀書人只要有一部分站出來,口誅筆伐,便能叫隆豐帝喝上一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