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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虞皇后平安誕下一子,雖然如今還小,但若是日後長成了,必是太子助力;之後鹽引案又立了大功,就連向來忌憚太子的隆豐帝都誇了幾句;更別說後頭鹽引案將虞琛牽連進去,原以為虞家怎麼也得折進去一個,誰知道竟然毫髮無傷地從大理寺邢獄出來了。
聽說太子還大大方方地命人給送了被褥用具進去,虞琛在裡頭吃好喝好睡好,半點苦頭沒吃。
殷承璟不緊不慢地晃著酒杯,並未接他的話,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只道:「我去敬皇兄一杯。」
殷承璋那個蠢貨只以為太子是運道好才避過一劫,熟不知這分明是太子心機深沉,早有所料。不僅跳出了他的陷阱,還反將了他一軍。
這麼看來,太子也並不似表面上那般清風朗月。
殷承璟掩下眼裡的深思,上前對殷承玉舉杯道:「皇兄此次破了長蘆鹽引案,實為我輩楷模,臣弟敬皇兄一杯。」
殷承玉掃他一眼,笑容斂了斂,舉杯回敬,意味深長:「不過都是仰仗方御史罷了,孤並未出什麼力。」
兩人相視一笑,對飲一杯。眼底俱是笑意淺薄。
之後殷承璟便藉口要醒醒酒,出了焦園。
到了無人處,殷承璟臉上的笑容便淡下來,轉為陰沉。他站直了身體,臉上並無半分醉意:「可都安排好了?」
小太監恭敬垂著頭回:「都安排妥當了,必不會出岔子。」
殷承璟這才滿意地笑起來:「甚好,大哥如此春風得意,我這個做弟弟的,合該送上一份大禮慶賀。」
說罷,他又迷離著眼,歪歪斜斜倒在了小太監身上,聲音含糊不清地說:「去遣人和皇兄說一聲,就說我醉了,先尋個地方歇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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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承玉聽了小太監的傳話,並未多在意殷承璋的去向。
他又應付了一會兒,感覺酒意上涌時,便先離了席,去外頭走廊上醒醒酒。
焦園就挨著太液池,沿著池邊建了條長長的囚雪浮廊,廊外遍植柳樹。人行其中,看廊外樹影婆娑,水波粼粼,別有一番意趣。
殷承玉剛尋了個安靜的地方坐下醒酒,就瞧見另一頭一道身影聘聘婷婷走來。
對面看到他似乎也楞了一下,之後在侍女的攙扶下快步上前,福了福身:「太子殿下安。」
她穿得極樸素,淡青色襖裙越發襯得她弱質芊芊。身量雖高,卻如同這春天裡的柳條一般,柔弱里透著蒼白。
望著面前的人,殷承玉有一瞬間的陌生,之後才恍惚著想起來,這是他的長姐,殷慈光。
「皇長姐怎麼不在焦園吃酒,來了此處?」殷承玉的目光有些複雜,不著痕跡地打量著殷慈光。
殷慈光的相貌無疑是極盛的,瓜子臉柳葉眉,尤其一雙眼睛十分出挑,只是眼裡總盈滿郁色,再加上滿面病容,看著病懨懨沒什麼精神,便讓她看起來減色幾分。
她比殷承玉大了一歲,是隆豐帝第一個孩子。
按理說她是大燕第一位公主,身份是極尊貴的,但卻直到十九歲都沒有公主封號,也至今尚未議親。
殷承玉記得上一世虞皇后還同他說起過殷慈光的親事。
說她和生母容嬪都不得隆豐帝喜愛,又一直遭文貴妃針對,殷慈光自己身子更是不好,根本說不到合適的人家。曾有幾次有命婦倒是提出過想要尚公主的意思,但容嬪都哭著求皇后拒了。
虞皇后向來心腸軟,打聽後知道那都不是什麼好人家,也就順水推舟拒了。
只是這麼一直下去,總歸不是個事兒。
當時殷承玉還說,若是尋不到中意的也便罷了,堂堂皇室也不是養不起一個公主。
誰知道世事多變,後來虞皇后身亡,虞家覆滅,他被幽禁皇陵。
等他五年後回宮,再聽到殷慈光的消息時,這個名字已經成為了皇室的醜聞。
殷承玉的目光落在殷慈光的脖頸上,那修長的脖頸被上襖的豎領遮擋的嚴嚴實實,但若有心去瞧,便會發現微微的凸起。
那是男子才有的喉結。
上一世他被幽禁皇陵,許多事都是後來回宮後才聽說,其中最令他詫異的莫過於殷慈光了。
——殷慈光並不是大公主,而是大皇子。
容嬪不知何故,竟然有意瞞住了殷慈光的身份,將他當做女孩兒養大。
據說容嬪當年生產時年歲輕,胎像不穩,一度差點流產。後來好不容易將孩子生下來,自己傷了底子不能再生育,孩子也落下了先天不足的毛病。
殷慈光自小到大身體都極差,幾乎是日日湯藥不離。若非必要,幾乎不會現身於人前。就算偶爾出現,也總是低垂著頭顱,一副恭順模樣。
上一世容嬪去後,他沒多久也跟著病死了。
後來宮中嬤嬤替他整理屍身遺容時,發現了他生前掩藏的秘密,此事才報到了隆豐帝面前。
隆豐帝對殷慈光母子本就沒什麼愛惜感情,乍聞此事更是震怒,一頓發落下去,母子二人甚至連皇家陵寢都沒能入,草草下葬了事。
殷承玉對這個沒什麼存在感的「皇姐」幾乎沒有什麼印象,上一世更是直到他死,都未曾說過幾句話。
但大約是物傷其類,如今再看他,殷承玉眼中就多了幾分憐憫。
他要是猜得沒錯,容嬪將他扮做女孩兒,不過是想護著他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