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頁
程百川只好看向薛恕:「薛監官,高督主所言可屬實?」
薛恕就坐在高遠對面,聽他言語也並未露出什麼情緒波動,不緊不慢地頷首:「人確實是咱家所殺,不過也是咱家心善,見不得孫淼再遭受非人折磨,才好心給了他一個痛快。」
高遠聞言正要出聲,薛恕卻沒有給他機會,繼續道:「那天高督主與咱家偶遇,說是抓住了幾個賊子,卻審不出來什麼,非要邀咱家去詔獄幫忙,說是為君分憂。咱家這個人向來心軟,便應下了。可到了地方,卻發現所謂的賊子餘孽不過只是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秀才。那些秀才被抓進來幾日,就已經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尤其是孫淼最甚,滿身是血不成人形,一雙眼睛也被挖了。就這樣,高督主還讓人上了『琵琶』……」
「程尚書是沒看見當時的情形,那場面看了,凡是個有良心的人都要做上幾晚噩夢。」薛恕搖頭嘆氣:「那孫淼也有骨氣,都被折磨得只剩一口氣,仍然在喊冤。高督主見他不肯認罪,便叫咱家去審。可咱家與高督主不同,向來做不來屈打成招之事,又見孫淼被折磨得出氣多進氣少,若是萬一撐不住酷刑稀里糊塗認了罪,還要牽連家人,索性便給了他一個痛快。說起來,此事咱家還要向孫家賠個罪。」
他三言兩語說完了詔獄裡的情形,面上沒有指責什麼,可又字字句句都在說高遠屈打成招、草菅人命。
高遠被氣了個倒仰,猛然站起身指著他罵道:「胡說八道!」
薛恕不語,眼含挑釁。
程百川見狀重重一拍驚堂木:「肅靜!」
高遠不得不坐下來,咬牙切齒道:「這都是他一面之詞,程尚書可要秉公處理。」
他將「秉公處理」四字咬得極重,意帶威脅。
若是往常,程百川自然賣他個面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孫家的案子如今不僅牽扯到西廠,還因為激起了文人的怒火,在太子跟前也掛了號兒。
他要是敢有一絲不公,先不說西廠了,就那群御史都能參死他。
因此程百川難得硬氣了一回,皮笑肉不笑道:「督主放心,本官自會秉公處理。」
說罷,叫了仵作前來,當堂驗屍。
驗屍過程頗久,眾人等了一個時辰,仵作才收了工具,重新給屍身蓋上了白布。
「如何?」程百川問。
「死者生前曾受過酷刑,四肢及軀幹都有嚴重外傷,內傷則傷及臟腑。」
「可能治好?」程百川急急追問。
仵作搖頭:「雖致命傷為斬首,但死者生前多處骨頭折斷,臟器亦破裂。就算沒有斬首,恐怕也撐不過三日。」
也就是說,就算薛恕不動手,孫淼也活不成。
程百川看向高遠:「仵作所言,證實了薛監官之言,高督主可還有話說?」
自仵作上來,高遠的臉色就沒好過。他陰沉著臉道:「孫家的戲園子與孝宗時餘孽有牽扯,孫淼又當眾作詩暗諷陛下,撐不住審訊死了,那也是死有餘辜!」
言下之意,便是認了。
程百川頷首,不置可否。他看向孫老太爺:「孫興,戲園子一事,你如何分辯?」
先前高遠與薛恕鬥法,孫老太爺一直沒有出聲。眼下程百川問到他了,方才涕淚橫流地喊冤:「大人明鑑,那戲園子早年是出過事沒錯,但如今已經過去了幾十年,輾轉換了四五任主家!我孫家也是前兩年才接手,怎麼就能將幾十年前舊事扣在我們頭上?!再有我那孫兒寫的詩,乃是仿的古人,他學問差不解其意,便是有錯,也罪不至死啊!」
薛恕火上澆油,贊同道:「孫淼與一眾書生所做詩文咱家也看過,不過是改了前人詩句好玩罷了,前人之詩詞尚且廣為傳頌,怎麼他們改了就是暗諷了?可別是高督主這些日子太閒了,犯了疑心病,看誰都是賊子餘孽。」
事情辯到了此處,孰是孰非已經分明。
程百川也沒少和東廠打交道,這種隨便抓了人屈打成招再去邀功的伎倆也不是第一回 了。
只不過這一次高遠的運道不太好罷了。
程百川心裡有了數,也不著急定案,藉口要去查證戲園子的來路,核查孫興所言,要休堂改日再審——他還需將此事呈上去,探探上頭的意思,再行定奪。
高遠是皇帝親信,尚未定案前無法羈押,孫老太爺則依舊要收監在刑部大牢。
薛恕自他身邊經過時,低聲道:「老太爺保重身體,此案很快會有分曉。」
孫老太爺瞧他半晌,到底「唉」了一聲。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成了兩方爭鬥的棋子,但孫家小門小戶,鬥不過勢大的東廠,他只能相信薛恕。
薛恕從刑部公堂出來,剛到宮門口,就被個面生的小太監攔下了。
對方顯然一直等著他,看他回來連忙迎上來,低聲道:「太子殿下命臣來傳話,請薛監官戌時正去一趟弘仁殿。」
今日正是七月十六,酉時末。
薛恕眼底冰霜化開,嘴角勾起了微微弧度:「知道了。」
*
薛恕酉時初就去了慈慶宮。
他回西廠的住所換了一身衣裳後便無事,想著殿下許已經在弘仁殿等他,便按耐不住的提前去了。
只是到了地方,卻發現殷承玉尚在處理公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