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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臣此行觀察,方御史為人剛正不阿,對鹽政亦十分熟悉,就連太子亦多有仰仗。」薛恕並未避諱,反而直面隆豐帝的試探:「只是方大人乃是文人,手無縛雞之力,陛下可派遣東廠錦衣衛隨行震懾,如此到了南地,誰還敢作亂?亂臣用重刑,陛下盪清污濁,肅清鹽政,明察秋毫,乃是明君所為,怎麼會被言殘暴?若真有此流言,恐怕也是有小人奸邪作祟。」
他這話深得隆豐帝心。
隆豐帝愈發滿意,只是到底還存了些懷疑:「你的看法倒是和太子差不離,天津衛相處將近一月,你覺得太子如何?」
「臣不敢妄議太子殿下。」薛恕拱手低眸,借著陰影藏住了眼裡戾色:「但臣正有一事要向陛下回稟,與太子殿下有關。」
「哦?說來聽聽。」隆豐帝略微坐直了身體,臉上浮現興味之色。
薛恕便將大沽口迎戰海寇一事說與他聽了。
「當日大沽口一戰,太子並未上報兵部,直接去信廣寧衛指揮使肖同光,調了千人馳援天津衛。後來拿下海寇清點賊贓,太子也並未讓臣經手。海寇共兩艘五百料戰船,三艘四百料貨船,其上貨物被太子殿下與肖指揮使瓜分。」
按照大燕律,這些賊贓亦該登記造冊,充入國庫。
只不過衛所抗擊海寇損耗巨大,常以繳獲賊贓作為補充,幾乎已成了常例。朝廷上下對此都是睜隻眼閉隻眼,素來是民不舉官不究。
如今薛恕將之報上來,隆豐帝只覺得他雖然不懂其中關竅,但如此小事亦能報與他,說明這一個月他與太子相處並不算太融洽。
或者說,並未被太子籠絡過去。
隆豐帝頓時放下心來,只道:「太子此舉雖不合章程,但並不算過分。」
見他並不在意,薛恕便垂首不再多言。
隆豐帝對他的進退有度愈發喜歡,便也不吝給他點甜頭:「你去天津衛一月,朕觀西廠制度鬆弛,人員憊懶。西廠提督趙有文年歲已不小,怕是有心無力。日後西廠辦差,還需靠你。」
西廠早已廢置多年,隆豐帝如今這番話,無異於是要復用西廠。
薛恕卻並未喜形於色,十分沉穩地謝恩。
又道:「臣還有一事向陛下稟報。」
「說。」
「臣在命人清點帳目時,查抄出的金銀物件等共計兩千餘萬兩,但方御史處理出來的虧空卻高達兩千六百餘萬兩。為了查清差額流向,臣提審了罪犯萬有良等人,經審問得知,這兩年間,萬有良每季都會以『冰敬炭敬』之名向戶部侍郎陳河送孝敬,前後數額總計有兩百萬兩之巨。另還有一些流向他處,臣都列出了名單,請陛下過目。」
他自袖中拿出一張名單並幾封來往書信呈了上去。
書信自然是老道士偽造的。不得不說,老道士這一手造假功夫出神入化,便是他拿著有陳河手跡和鈐印的卷宗比對,也看不出任何差別。
隆豐帝看完,將信件重重拍在案几上,怒道:「你去,將這些人都拿下。給朕細細地審!一個戶部侍郎,兩年間竟受賄兩百萬兩,真是好大的膽子!」
得到了他的吩咐,薛恕躬身,微不可查地勾了唇:「是。西廠人手不足,臣可能自四衛營與錦衣衛借調人手?」
這些小事隆豐帝自然懶得管,揮了揮手,道:「隨你。」
薛恕領了命,便躬身退了出去。
行至殿門口時,正遇上掌印太監高賢。高賢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薛監官年紀輕,可別貪多嚼不爛,反倒把自己個兒撐著了。」
薛恕冷淡瞥他一眼,並未搭話,大步離開。
見他氣焰竟然如此囂張,高賢沉下臉,滿目陰沉地望著他的背影。
*
此時坤寧宮裡,殷承玉正在虞皇后說話。
虞皇后還未出月子,正在暖閣里休養身體,剛出生的殷承岄就被放在她邊上的小木床里。
殷承玉一邊同虞皇后敘話,一邊逗弄殷承岄。
經了幾天,小小的嬰孩已經長開了些,身體滾圓,皮膚粉嫩,一雙睜大的眼睛如同黑曜石。殷承玉拿手指逗弄他,他便伸著藕節一樣的胳膊去抓。
殷承玉先前滿腔的陰鬱戾氣徹底散開,嘴角勾起淺淺的笑。
上一世殷承岄回宮時,已經六歲了。
他剛出生就被趙嬤嬤帶著逃出宮去,在偏僻的鄉野隱姓埋名生活。趙嬤嬤當時逃得匆忙,身上未帶太多銀錢,是靠著四處給人做繡活、漿洗衣裳才養大了他。
殷承岄在鄉野長到六歲,連字都不識幾個。又因為鄉野中孤兒寡母總遭人欺辱,性子也變得乖戾偏激。
那時他身體已經不太好,為了儘快讓殷承岄長成合格的儲君,他狠下來心來拿戒尺嚴罰,才掰回了他的性子。
只是他到底是沒有機會看到他長大後的模樣了。
好在重來一世,有他和母后的保護,殷承岄再不必受顛沛流離之苦。
殷承玉將手指從殷承岄的嘴巴里抽出來,拿帕子擦乾淨,又問起了滿月宴的事。
虞皇后道:「滿月宴定在四月初五,一切從簡就是。聽聞今春各地少雨,還有些地方遭了蝗災。省下來的一應用度,我命人送去救濟堂,就當是為你弟弟積福。」
「如此也好。」殷承玉想到下頭報上來的災情,也是皺了眉,又在虞皇后處坐了一會兒,便回了慈慶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