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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承玉已經換好了中衣,繁複的外袍就鋪在他之前才躺過的羅漢床上。
他展開雙臂,下巴微微抬起:「替孤更衣。」
薛恕目光觸到羅漢床,又猛地收了回來,不敢多看,更不敢多想。
只快速拿起外袍,一樣樣替他穿戴整齊。
在他蹲下身替自己系腰間玉佩時,殷承玉居高臨下的掃視著他,在瞧見他額頭上細密的汗珠時,抬手抹了下,輕笑:「有這麼熱麼?」
薛恕動作頓了頓,未答。
埋著頭替他將佩飾整理好,才起身退開一步。
殷承玉哼笑了聲,將換下來的髒衣服扔給他:「替孤洗乾淨。」
話罷,也不理會他的反應,便繞過屏風出去了。
屏風之後,薛恕捧著那身衣裳僵立許久,方才小心翼翼地收攏了手臂,將那白色中衣攥在了手中。
*
殷承玉更完衣,正逢鄭多寶前來復命。
瞧見他臉色怪異,殷承玉眉頭微動:「人找到了?是誰?」
鄭多寶附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個名字。
「竟然是容嬪……」殷承玉先是驚訝,隨後便想明白了。
確實該是容嬪。
這宮裡誰都知道,文貴妃和容嬪有舊怨,而下藥的酒又是經了殷承璋的手給他的。就算東窗事發,也只能攀扯到文貴妃母子身上。
這幕後之人心計不可謂不毒。
「孤去看看。」殷承玉嘆了口氣,當先往前走去。
如果這一次是容嬪,那上一世他遭人陷害時,那個後宮妃嬪很可能也是容嬪。
只是當時情況混亂,他本就沒見過容嬪幾次,當時更沒細看對方的容貌。只後來隱約知道這件事被隆豐帝按了下來,他的太子之位被廢,而那個妃嬪也被賜了鴆酒。
如今想來,他五年後回宮,容嬪和殷慈光的名字都成了宮中禁忌,伺候的宮人們在他提起時,表情都戰戰兢兢。恐怕不只是因為殷慈光的身份,還是因為容嬪便是當初那個與他「通姦」之人。
算一算時間,殷慈光也確實是在容嬪去世之後沒多久就緊跟著病死了。
鄭多寶原本想勸兩句,但見他臉色沉凝,便又咽了回去。
只要低聲叫人將四周都看好了,省得那背後之人不死心還要潑髒水。
容嬪被關在崇智殿的西廂房,她也被人下了藥,不久前才清醒過來。已經有侍女伺候她穿好了衣物,只是散亂的鬢髮還未來及仔細打理,面上也滿布惶然之色。
瞧見殷承玉進來,她深深垂下了頭,聲音都發著顫:「太子殿下。」
在陌生的地方清醒過來,再看見自己外裳盡褪時,她已然明白自己入了別人的局。只是沒想到,另一人竟然是太子。
雖然竭力保持鎮定,可交疊在小腹前的手還是忍不住微微顫抖。
殷承玉沒有錯過她面上的驚惶,正欲出言安撫,卻聽身後身後有人喚:「母妃。」
屋內人回頭去看,就見殷慈光在侍女的攙扶下快步走了過來。他的臉色極蒼白,因為劇烈的情緒起伏,身形已然有些搖搖欲墜,卻還是上前幾步,將容嬪擋在了身後。
他深深蹲下了身體,頭垂得極低,話語因為突發的咳嗽變得破碎:「還請……太子殿下明察,我母妃,也只是被人……牽連其中罷了。」
屋內除了殷承玉,還有數個內侍和宮女,但他的姿態仍然擺的極低,看不出半分皇家公主的尊貴。
殷承玉嘆了口氣,並不欲為難他們母子。說到底,兩世都是受他牽連罷了。
他將殷慈光扶了起來,安撫道:「皇長姐不必擔憂,今日之事絕不會泄露半分。」說罷又對鄭多寶道:「席上的酒出了問題,孤與皇長姐、容嬪娘娘吃了酒後都有中毒之兆。今日皇長姐與容嬪娘娘受了驚,你親自將人送回去,再命尚膳監徹查源頭,看是哪兒出了問題。」
這一番話,便是將有人意圖下藥陷害太子與容嬪媾和之事遮掩了過去。
殷慈光詫異地看他一眼,見他神色溫和,又很快垂下了眼,輕聲道謝:「謝太子殿下寬宏。」
站在太子的角度,他遭人陷害,完全可以將這件事捅出去。左右他並未中計,又是受害者,這件事現在捅出去完全不會對他有影響。
唯一會受到牽連的人只有容嬪罷了。
容嬪身份低微,又不受隆豐帝寵愛。眼下又被人下了藥差點送到太子的床上去,即便事情未成,但她是女子,依然於名節有損。若是太子將此事捅出來,隆豐帝不僅不會憐惜她,說不定還會更加厭棄,甚至賜下白綾了事。
太子此舉,是為了護容嬪。
殷慈光護著容嬪離開,遠遠又回頭看了一眼。
殷承玉被人簇擁著,朝著他相反的方向行去。他一身紫衣,寬袍廣袖,行走間衣袖翻飛,蕭疏軒舉,湛然若神。
*
鄭多寶護送二人回去後,便去向殷承玉復命。
雖然他明白殿下此舉是為了保護容嬪,但心裡多少有些不得勁:「那陷害殿下的人,當真就這麼放過了?」
殷承玉搖頭:「這不叫放過他,既然要下棋,那自然不能順著對方的棋路走。不然豈不是正落入了對方的算計里?」
殷承璟敢出手,必然已經將自己摘得乾乾淨淨。他貿然將此事捅出來,一是牽連了無辜的容嬪;二則是他篤定,此事無論怎麼查,最終都只能攀扯到文貴妃與殷承璋身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