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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再看向穿著簡陋布衣、滿臉戒備和戾氣的薛恕時,又更多了怒火。
「給孤綁回去。」
說完,殷承玉便甩袖出了院子,回了馬車上。
接到命令的侍衛們立即行動起來,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準備對付薛恕——這少年看著不聲不響,但下手卻狠辣得很,他們找過來時剛一照面,就傷了一人。
但出乎意料的是,這回對方竟然並未反抗。
侍衛長用繩子將人捆了個結結實實,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第2章
薛恕被綁回了東宮。
東宮又稱慈慶宮,位於東華門內三座門迤北,三進院落,乃是大燕歷代太子居所。殷承玉自七歲被立為太子之後,便搬到了慈慶宮獨自居住。
十年時間,慈慶宮已被打造成了鐵桶一般,如今行事倒也不必遮遮掩掩。殷承玉施施然在正廳坐下,小太監們換了熱茶送上來,他便捧著茶盅,垂眸淺啜。
片刻之後,被捆成粽子的薛恕便被帶了上來,跪在廳堂之上。
殷承玉垂著眼打量他。
這時的薛恕還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郎,高且瘦,五官輪廓清晰深刻,尚透著青澀稚嫩,配著眉眼間的戾氣,像頭剛出山林落了單的狼崽子。
兇狠,卻還不足以震懾人。
殷承玉不由想起上一世兩人初見的場面來。
那時隆豐帝已步入暮年,開始迷信長生之術,常居道觀之中尋仙問道,不理朝事。薛恕因救駕有功,深得隆豐帝寵信,代為掌管朝堂大小事務。別說內閣學士和朝臣,就連宮中妃嬪皇子都要討好拉攏他。
他聽聞薛恕將陪同隆豐帝至皇陵祭祖後,便開始謀劃著名要見薛恕一面。只要薛恕能助他重回朝堂,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薛恕也確實幫了他,只不過那代價是他自己。
他猶記得薛恕聽完他的提議之後,看著他的眼神十分奇異,像一頭鎖定了獵物的孤狼,兇狠又殘忍:「什麼條件都行?」
他察覺了危險,卻沒有退路。
於是點了頭。
薛恕當即便笑了,俯下身捏著他的下巴,毫不留情地在他側頸上重重咬了一口,留下深深紅印,又反覆舔舐,語調曖昧:「這樣呢?也行?」
時隔多年,殷承玉其實已經記不太清當時的心情。
震驚?屈辱?孤注一擲?
或許都有。
但印象最深的,還是當時薛恕陰鷙的眉眼。
他輪廓深,眼眸狹長,眼珠極黑,本就是極具攻擊力的相貌,卻偏偏穿一身緋紅蟒袍,於是那深沉里又多了幾分詭譎莫測。如同一條五彩斑斕的毒蛇,吐著信子,朝他發出陰冷的邀請。
而他別無選擇。
五年幽禁,大仇未報,冤屈難洗,他不想再被動等待,唯有忍辱負重,殊死一搏。
他回應了薛恕。
路是自己選的,後來數年糾纏,屈於人下,他有惱怒也有不甘,卻唯獨沒有後悔。
畢竟沒有薛恕,就沒有後來的他。
但不後悔歸不後悔,卻不代表他就那麼心甘情願地任由薛恕擺弄。尤其如今重來一回,他掌握先機,還是尊貴無雙的太子。而薛恕卻不再是那個掌握生殺大權的九千歲。
比起上一世那張狂不可一世的九千歲來,現在粗布麻衣、沉默寡言跪在下方的少年倒是順眼多了。
殷承玉眉眼舒展,露出個暢快的笑容。
「叫什麼?」
「薛恕。」
即便跪著,薛恕的腰背也挺得筆直,並未露出畏縮之態。他直勾勾盯著高坐上首的人,垂在身側的手指攥了攥,仿佛要抓住什麼。
殷承玉並未留意,他這會兒身心舒暢,連帶著語氣也緩和些許:「上前來,讓孤看看。」
薛恕聞言,往前膝行幾步,離他不過半步距離。
離得太近,他甚至聞到了對方衣裳上散發出的薰香味道,比他曾經聞過的任何一種香味兒都好聞,像雪中的梅花,清清冷冷,卻又透著點甜。
原來他是這樣的。
薛恕抿起了唇,目光灼灼地看著殷承玉,覺得九天之上的仙人離得近了些。
他的目光毫不避諱,甚至有些放肆,這讓殷承玉生出一股被冒犯的惱怒來,他冷笑一聲,重重放下茶盞,以腳尖挑起他的下巴,帶著高高在上的睥睨:「想來伺候孤麼?」
殷承玉的本意是想要羞辱對方。
上一世是薛恕對他百般玩弄,如今境遇顛倒,薛恕落在他手裡,他不一一報復回來,實在難消心頭之恨。
然而薛恕聽到他的話,卻並未露出受辱神色。
那雙孤狼一般的黑眸驟然抬起,裡頭波瀾陡生,連語氣也依稀帶著渴望和欣喜,聽起來沉甸甸壓人:「想。」
這與他設想的情景完全不同。
殷承玉愣住,隨即是更加難以言喻的惱怒。
薛恕此人,實在沒有半分討喜之處!他就該將他扔在那腌臢屋子裡自生自滅去!
「你不配。」殷承玉俯下身,極其輕蔑地拍了拍他的臉頰。
薛恕卻並不在意,他極其認真道:「我會配得上。」
他逡巡一圈,似乎想為自己的話尋找佐證,最後目光落在了挎刀護衛在一旁的侍衛長趙霖身上,下巴微揚,語氣張狂:「我比他厲害,他不敢殺人,我敢。」
趙霖麵皮一抽,卻又無法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