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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鼠大仙,那少年冷笑了聲:「你莫要聽信村里人胡說八道,什麼鼠大仙的,就是唬人的。」
他面上帶著怒意,胸膛起伏片刻,才忍住了怒火,說起了自己家的事情。
今春大旱無雨,又鬧了蝗蝻。田地里的莊稼顆粒無收。
山西各地都鬧了饑荒,王家村自然也不例外。
王大壯一家上有二老,下還有五個孩子,一家九口人,張張嘴都等著吃飯,日子也就過得比別人家更艱難些。
少年也就是王州,仗著自己體格壯實,便想著往深山裡去,或許能找到些能吃的野菜或者野物。
他一去就是兩個日夜,但山裡的野物早就被人獵空了,他跋涉兩日也只找到了幾把野菜。疲憊不堪地回了家,卻發現家裡弟妹都不嚷嚷肚子餓要吃了。一問才知道,是王大壯夫妻兩人在村子外頭發現了不少老鼠洞。他們本只是想找著老鼠洞後,看看洞裡有沒有老鼠過冬的冬糧,結果卻在洞裡發現了幾窩還沒睜眼的小老鼠。
夫妻倆也是餓急了,想著從前聽人說這沒睜眼的老鼠仔還是道名菜,便把幾窩老鼠仔偷偷摸摸弄了回去,就著野菜煮了湯分吃了。
但老鼠仔也就那麼些,吃完就沒了。夫妻倆想著老鼠仔都能吃,那老鼠那麼大,一隻都夠一鍋湯。便又去捉了大個老鼠回來。
村里雖然鬧饑荒,但老鼠並不少,因此王大壯一家就靠著老鼠肉,暫時解決了果腹問題。
王州回去時,他們已經吃了兩天了。
廚房角落裡的袋子裡,還裝著好些活老鼠,省著點吃,也能供一家人勉強活下去了。
誰知道就在王州回來的第二日,先是爺奶臥床不起,脖子上長了老大的肉疙瘩。接著幾個弟妹也都開始昏迷高熱,身上一樣長了疙瘩。
請了村裡的赤腳大夫開了藥,喝了不僅沒見好,到了次日晚上,兩個老人就先沒了。還沒來得及辦喪事,幾個弟妹又陸續開始嘔血,一天之內就相繼咽了氣。
「我爹是後一個走的。村里人都說是因為我們家吃老鼠,得罪了鼠大仙,這才遭了禍,還連累了村里人。當時那老鼠仔是我娘弄回來的,她受不了打擊,就瘋了。」
王州攥緊了拳頭,眼眶微微泛紅:「但村里吃老鼠的也不止我們一家!我家出了事以後,陸續有幾家也有人得了病,我親眼看著有人提著一袋老鼠扔到了後山去。」
「若不是實在沒吃的了,誰會吃老鼠?這鼠大仙要是因此就害死了這麼多人,算什麼大仙?」
王州捂住了臉,發出壓抑的哭泣聲。
殷承玉靜默看著,卻說不出安慰的話。
王州似是憋久了,壓抑的哭聲很快變成嚎啕大哭,過了許久,方才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嘶啞著聲音說:「就是這些了,也沒有其他好說的。」
殷承玉又給了他兩袋乾糧,張了張嘴想安慰他,卻發覺這個時候說什麼都太過蒼白,最後只艱澀地說:「再撐一陣子,孤……我們會儘快想辦法,不會一直這樣。」
王州接過乾糧,也不知信沒信,和他道了謝,便進了屋。
沒有人再說話,王家村頓時又恢復了一片死寂。
靜默良久,殷承玉才率先離開。
到了村口時,殷承玉扭頭問隨行的太醫:「鬼神之說不可信,鼠大仙之說是無稽之談。但這些最開始染病的村民,確實都吃過老鼠,這疙瘩瘟有沒有可能和老鼠有關?」
太醫方才也一直在思索這個問題,他斟酌著回道:「老鼠本身無毒,從前也有人食鼠,並未聽過染上疫病之事。但如今山西饑荒,這些老鼠無食,說不得就啃食過屍體。屍體腐敗後生出癘氣。老鼠啃食屍體很可能也沾上了癘氣。人再食鼠,癘氣從口入,便生疫病。但這也只是臣的猜測,還需證實。」
殷承玉沉吟半晌,看了看昏沉的天色,道:「先回府城再議。」
一行人於是又快馬趕回府城。
殷承玉沒有表露身份,便沒有去官署。而是尋了一家已經無人的客棧暫做落腳地。
客棧大堂里桌椅歪倒,滿是塵灰。
薛恕命人上樓將客房收拾出來,又去後院的井中看了看,見井中水還乾淨,便打了兩桶提到柴房去燒。
殷承玉此行為了節省時間,並未帶上伺候的人。如今一應起居便都是薛恕打理。
他正擰著眉整理床鋪,薛恕就端著一盆熱水上來,身後跟著的番役手裡還端著一壺熱茶。
「客棧簡陋,只能委屈殿下了。」薛恕上前,接過他手中的被褥。幾下便抖開鋪好。
「孤沒那麼嬌氣。」殷承玉寬了外袍,自己擰了帕子擦臉。
薛恕替他將外袍掛好,又將乾淨衣裳拿出來放在一旁。
殷承玉到屏風後簡單擦洗更衣,出來時薛恕已經叫人送了一碗泡餅子上來,雖然口感不怎麼好,但熱乎乎喝到胃裡,確實熨帖許多。
殷承玉放下碗,輕輕吁出一口氣來。
滿身疲憊雖然散了些,但想起王家村的慘狀,心頭依舊沉甸甸。
他推開窗戶,看著蕭條寂靜的街道,側臉看向立在一旁的薛恕,指了指窗邊的桌椅,道:「陪孤坐坐吧。」
兩人在窗邊相對而坐,都未曾說話。
殷承玉喝了兩杯熱茶,方才道:「其實周為善的法子是有用的,雖然行事太過殘酷,也並不是他的本意,但確實控制住了疙瘩瘟的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