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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承玉遲疑一瞬,頷首,親手放出了他禁錮心底的野獸。
兇狠的獸類破閘而出,咬住他的脖頸,品嘗到了鮮血滋味,也接受了他的條件。
雪白的脖頸上落下的鮮紅咬痕,如同契約。
自此,他陪他短暫沉淪泥沼,而他做他手裡最鋒利的一把刀,為他斬除一切障礙,萬劫不復,雖死不悔。
……
薛恕醒來時,外頭已經天光大亮。
他摸索著握住胸口的玉戒,重重喘息。
夢境中的一切都太過真實,那種暴戾而瘋狂的情緒裹挾著他,叫他控制不住想要摧毀,想要拖著殷承玉一道沉淪。
那種情緒太過濃烈,叫他即便脫離夢境之後,依然驚悸不已。
他無法想像出那樣尊貴驕傲的人,在被折斷了羽翼、打落泥沼之後,會是何等模樣。
薛恕緊緊攥著玉戒,直到冰涼的玉戒染上了微暖溫度,他焦躁的心緒才逐漸平靜下來。
他重重吁出一口濁氣,將玉戒妥善地放了回去。
回想起夢裡那道孑然身影,滿心戾氣便有些控制不住。
他無法容忍唯一的雪色被染黑,即便那人是他自己,也不行。
*
薛恕收拾妥當去尋殷承玉時,才知道他已經出了城。
有溫泠居中勸說調和,土地廟裡那些病患今日都被妥善送到了癘人所去。一大早太醫以及其餘大夫就已經前往癘人所為病人診治。
與此同時,城門處的救濟棚也搭了起來,不僅有人布施粥飯,還發布了招工告示。凡是身體康健之人,都可參與城外癘人所以及善濟堂的修建,每人每天除了應有的食物外,還能領到十文工錢。
薛恕趕到時,城門口已經排起了長龍。
最外圍是派發遮臉布巾的官兵,凡是前來排隊的百姓,都要領一塊布巾蒙住口鼻。另還有十數名大夫坐診,凡是上前診脈之人,皆可往後去排隊領兩個饅頭並一碗菜粥。
診脈之後,若是身體康健者,願意的還可去招工處揭榜。若是身體不康健的,則分染疫和非疫。染疫者則送往癘人所隔開救治;沒有染疫但生了病的,可前往善濟堂領取藥材治病,病症痊癒後便可自行離開。
薛恕過去時已經過了午時,城門處聽聞消息聚集而來的百姓漸漸多了起來。
有膽子大的已經迫不及待排隊去診脈領粥飯,也有的仍然還在猶豫觀望。
為了打消百姓顧慮,殷承玉還特意安排了嗓門大的官兵不斷重複吆喝,儘量讓所有百姓都知道如今周為善已經下獄,太子代表朝廷來賑災了,不會再隨意燒死病患。
殷承玉站在城門上,看著下頭一切都井井有條的展開,眼中露出了些許笑意,側臉對身旁的布政使荊衛山道:「府城賑災如今卓有成效,日後其餘州府,便效仿太原行事。只要染疫之人不再增多,廣招天下名醫,總能想辦法研製出治癒之法,山西之危便可解矣。」
荊衛山連連應是,看著下頭井然有序的狀況也頗為感慨唏噓,神色間也振奮起來。
他任山西布政使這些年,無功無過談不上功績,更沒有雄心壯志。有周為善這個勢大的巡撫在上頭壓著,好事都是周為善的親信去辦,壞事全是他們這些人的,也習慣了得過且過的混日子。
可這些天來,他在太子殿下手底下當差。太子處事鬆弛有度,賞罰分明。下臣按照擬定出來的框架一條條施行,如今再看著努力得來的成果,多少有些與有榮焉。
想當初科舉入仕時,誰又沒有抱過效忠朝廷造福百姓的雄心壯志?只是滿腔熱血到底在無望的前路里漸漸涼了下去。如今跟隨太子,他仿佛又找回了當初的熱血澎湃。
其實他不過才四十六歲,離著致仕之年尚有二十四年。
不求入內閣封侯拜相,只要兢兢業業,日後再進一步並不是沒有可能。
荊衛山領了命,便匆匆下了城樓,去命人往各州府傳令去了。
殷承玉背著手看城樓下的百姓,餘光分了尋過來的薛恕一絲:「休息好了?」
這些日子薛恕不僅四處奔波,還要兼顧伺候他,日日睡得遲起得早,估計也累的不輕。今日一早沒見著薛恕過來,他也沒讓人去叫。
薛恕還沒從夢中擺脫出來,此時看著他,便忍不住將他與夢中對比。
怎麼看,都還是如今這個人叫他歡喜。
大燕貴公子,氣蓋蒼梧雲。
冷月需在天上,才能照亮冥夜。
「謝殿下體恤,已休息好了。」薛恕斂眸應道。
「那便隨孤回官署一趟吧,下頭來報,大同來了急報。」殷承玉自他身側經過,寬大的衣袖揚起來,一剎那與薛恕的衣袍糾纏,又很快分開。
薛恕目光定了一瞬,很快便跟了上去。
回了官署,送信的兵士已經等候在堂中,神色惶恐焦急。
「發生了何事?」
殷承玉接過信件,邊說邊拆開了信件。待看清內容之後,臉上殘留的笑意便盡數沉下了下去,他將信件重重擲在桌案上,聲音發冷,幾乎有些咬牙切齒:「荒唐!」
薛恕拿過桌上的信件,看過一眼,臉色也難看起來:「臣這就帶人去追,絕不能讓這些病患流入其他地方。」
——大同總督急信:因近兩日有流言說太子調兵封鎖整個山西,準備屠城以絕後患。大同災民於昨晚衝破了士兵的防線,往相鄰的陝西和宣府等地逃去了,其中還有不少染疫病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