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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元德殿,她沒有回乾坤殿。她的腳步不停,徑直朝太宸宮的後殿走去。風吹不動她繁複的龍袍,她的衣袖卻隨著行走的動作晃動如流水。越是往太宸宮,草木漸漸稀少。生機一分分地抽離,入目之處皆是沒有生命的景物。她的心越來越沉重,重到頭上的帝冕都沉似千鈞。
平康膽戰心驚地跟著,「陛…陛下,您不回去歇一會嗎?」
「不了。」燕青道:「朕要去向亞父解釋清楚。」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再是艱難她也要面對蕭應。蕭應不會明著殺了她,這一點她還是很清楚的。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虎山有虎當大王,在真正的大王眼裡,她就是一個上竄下跳的滑稽猴子。
後殿的門開著,宛如猛獸張著血盆大口等待著獵物送上門。她在門外停下,深吸一口氣。抬頭瞧見高高的匾額,上面寫著勤政二字。
這是她的地盤,而她卻忐忑至此。慕容氏的江山,政權卻不在皇帝的手中。裡面處理政務的是一個臣子,身為天子的她反倒要看對方的臉色。
她認真地看著那勤政二字,自嘲一笑。慕容氏的先祖怕是從未想過有一天,在這殿中做主的竟然會是一個臣子。
再次深吸氣,舉步入內。
蕭應坐在桌案後,桌上堆著滿滿當當的奏摺。他的左手邊是還未看過的奏摺,右手邊則是已經批閱過的奏摺。
殿中冷香淡淡,如麝如毒。
他不動如山,氣氛安靜而嚴肅。
桌子的一角,放著那隻瓷罐。
燕青腳下一軟,她就知道他一定不會輕易放過。他知道她不敢不來,他像耐心的獵人一樣等待著獵物自投羅網。
「亞父。」她換了一個憤怒的表情,「朕已經揪出了那個挑撥你我君臣感情的奴才。那個狗奴才活得不耐煩了,居然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耍花招!你放心,朕已經將他杖斃了!」
蕭應慢慢看過來,冰冷的眼眸似無盡的深淵。深淵猶如無數個旋渦,像是要將所有的一切吞噬。
燕青極力忍著不發抖,磨牙道:「也不知是哪個小人在背後使手段,還買通朕身邊的人,敢讓朕在朝堂上出醜。若是被朕知道是誰,朕一定滅他九族!」
蕭應的眼神漸漸往下,先是落在她的胳膊上,然後落在她的腳上。他盯著她的腳看了許久,嚇得她險些落荒而逃,因為他的目光實在令人膽寒。她縮了縮腳,感覺他的眼刀子差點將她的腳給跺了。
此人可不是一個善類,那蛐蛐被扯斷了四肢,又被針扎得滿是窟窿眼。以他的性格,眼下不殺她已經仁慈,但以後就不好說了。
忽然,蕭應的眉心似乎微不可見地皺了一下,眸底越發寒氣森森。
燕青僵著身體,心道他不會是在考慮先砍她的左腳,還是先砍她的右腳吧?一想到自己有可能被人砍了手腳做成人彘,仿佛現在手腳都不是她的。她不無心驚肉跳地想著,等他奪得江山之後,怕是真有可能像對待那隻蛐蛐一樣斷了她的四肢,將她全身扎滿窟窿。沒有什麼比這種感覺更讓人恐懼,這樣的恐懼足以將一個人逼瘋。
她的思緒很亂,樂央有句話倒是有點對。他看人的眼神確實像扒什麼東西,不過不是扒人衣裳,而像是扒人皮。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她快被凍死了,他的視線才移開。
她如蒙大赦,道:「亞父,你可千萬別信小人的離間,他們是唯恐你我君臣同心。朕如今對你是千信萬信,就怕你惱了朕。」
說著,她小心翼翼地伸手,想將那瓷罐拿回來。
纖細的手指還未碰到瓷罐,便聽到蕭應說:「陛下真的認為是有人想挑撥我們,依陛下之言可有懷疑之人?」
「朕思來想去,也沒有什麼頭緒。」燕青一把將瓷罐拿起,快速收進袖子裡,懸著的心踏實幾分。「亞父,你有什麼想法?」
她有意親近,臉上帶著幾分真誠。
蕭應冷道:「不拘是誰,寧可錯殺一千,不能放過一個!」
燕青的身體抖了抖,像極風中的樹葉。
真狠!
「亞父說的極是,那些小人有一個殺一個,有兩個殺一雙!「她恨聲道。
蕭應沒有附和她,殿中頓時靜得嚇人。
她站在桌子前,思量著給自己找一個台階下。
「亞父,真是辛苦你了。你如此為朕,勞苦功高地操持朝政,卻還受著那些小人的猜忌與誤解。」
「這是臣該做的。」蕭應說。
燕青暗道,他說這是他該做的,那是因為他把這江山當成自己的。她假裝聽不懂,表情越發感激。
「亞父,有你在,朕覺得無比安心。說來也怪,以前朕還想著立後納妃,如今卻是半點心思也沒有了。」她裝出一副苦惱的樣子,「便是朕最為喜愛的樂央,朕現在也不耐看到她。也不知怎的,朕突然對女人提不起半點勁,恨不得離她們遠遠的。」
這是實話。
不過蕭應肯定不會信。
燕青裝出一臉苦惱的樣子,「亞父,你說朕這是怎麼了?如果真是這樣,以後就全靠亞父了。朕只盼著亞父趕緊成婚生子,朕就安心了。亞父的兒子,朕一定會視為骨肉至親,將來讓他承繼朕的皇位。」
表忠心表到這個份上,對方或多或少都會動心吧。如果對方真的意動,那麼她這條小命就能活得更久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