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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父,朕好難過。棠兒姐姐那麼好的人,為什麼要受那麼多的苦?怪不得你那麼恨蕭家的人,如果換成朕,朕也恨死他們了。」
「你同情我們?」蕭應的眼中浮起譏意。
燕青拼命搖頭,他還用得著她同情,她現在最應該同情的是自己。「亞父你放心,朕一定會保守這個秘密,絕不會泄露半分。」
「我從不信別人能信守諾言,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蕭應不再稱她為陛下,也不再自稱為臣。
明明他是大不敬,燕青已完全顧不上這些。她駭得全身麻木,似凍僵在冰天雪地之中。死亡的氣息籠罩著她,她的瞳孔開始呆滯。
怎麼辦?
蕭應要殺她!
明明像是陷入無知覺的狀態,淚水卻泛濫一般洶湧不息。
「這麼愛哭。」蕭應的聲音似呢喃。「膽子可真小。」
燕青怕他失去最後的耐心,下一步就是要送她歸西。她不想死,一萬個不想死。她拼命擠出一抹笑,比哭還難看的。「朕不哭了,不哭了。」
「哭一哭也好。」他又說。
燕青聞言,真想放聲大哭。他分明是告訴她,以後她連哭的機會都沒有,今晚就是她在人間的最後一晚。她兩腿發軟,再也顧不上形象一屁股坐在地上。
蕭應俯視著她,輕輕蹙眉。
「地上涼。」
「朕累了,想坐一坐。」
都要死了,還管什麼形象。
她大口喘息著,腦海中已是一片漿糊。
黑夜中,大祁宮的宮殿模模糊糊,景致影影綽綽。便是遠處宮燈的光都是那麼的詭異,像極遍布紅蓮夜火的地獄。
死是不能死的,她不甘心。
她突然一咬牙,緊緊抱住蕭應的大腿。「亞父,朕好害怕!」
被她抱住的人僵硬如石,半晌之後才出聲,「陛下怕什麼?」
「朕也不知道怕什麼,你看這大祁宮像不像一座地府?」她的聲音帶著顫抖,「有時候朕都不知道自己人是還是鬼,到底是身在人間還是身在地獄。朕不想死,朕也不想做鬼。亞父,你告訴朕,朕到底要怎麼做才能活得像一個人?」
她仰著頭,迫使自己看著他的臉。
夜色中,她看到他線條完美的下頜。
「陛下,你說過要與臣共享江山。」他說。
「亞父,莫說是共享。便是將江山讓給亞父,朕也願意。」
蕭應看著她,目光如晦。
她的心已經提到嗓子眼,即使他沒有推開她,她卻感覺自己抱著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塊冰冷的石頭。
石頭沒有溫度,也捂不熱。
「陛下說的沒錯,人間不過是苦海無邊的深淵地獄,大祁宮亦是閻羅殿。一入地獄萬骨成泥,誰也逃不脫因果輪迴。」
燕青聽他說得瘮人,越發覺得自己小命不保。
「亞父,朕這就去寫讓位詔書!」
「不急。」他說。
燕青看著他的死人臉,恨不得伸手去撓。都這樣了,他還裝什麼裝,腦子裡又不自覺腦補出自己無數種死法。
「亞父,朕有一個願望。」
「陛下有何事未了?」
聽聽這話,是在問她臨終遺言。
她慢慢鬆開他,攏了攏從大氅連帽里散落的發。「朕怕死,也怕疼,最怕的就是疼死,唯一所願便是在睡夢中死去。」
話說到這個份上,算是挑明了。
誰知蕭應聞言,竟然低低笑起來。長相俊美的男人,不笑則矣,一笑簡直如霽光破雲,瞬間驚艷暗沉沉的黑夜。
「你以為我要殺你?」他還在笑,寒潭般的眸子似有星光溢出來。
「亞父…你不殺朕?」
「我為何要殺你?」他斂住笑意。
「朕還以為…是朕小人之心,亞父你不要和朕一般見識。」她略略心定,忽覺人生起起落落好刺激。
「陛下要記住說過的話。」他說。
「朕一定牢牢記住,一個字也不會忘。」
不就是讓位給他的事,她絕不反悔。
吹了老半天的冷風,她又受了大驚嚇,而他居然沒事人一般送她回乾坤殿,甚至還在離開之際說了一句話。
他說:「臣明日出京,多則半月,少則六七天,陛下保重。」
因為他這句話,燕青剛回到胸腔里的心又提了起來,怔了好半天。這個時候出京,他又想做什麼。
他出宮是平息信州郡鬧匪之事,信州郡是離明安城最近的一個郡府,也是進京的必經之地。所說那些匪患極為猖狂,竟然連各地上京的歲貢糧草都敢搶。
燕青想,那些人猖狂定有猖狂的資本,說明背後有大靠山。要不然怎麼可能和朝廷對上,誰也不會嫌自己命太長。要麼是魏家人搗的鬼,要麼是蕭應自己弄出來的動靜。
他一走,京畿重地正值空虛,也方便某些有心人趁虛而入。
不出她所料,他一走,魏家父子就出現在太宸殿,完全不把之前讓他們閉門思過的旨意放在眼裡。
魏氏父子看上去都是一臉憔悴,眼中卻帶著隱蔽的興奮。兩人一進殿就跪在中間,請罪的姿態倒是做得十足。就逄他們姿態足,態度卻未必恭敬。尤其是看到燕青抱著一隻小黑貓悠悠閒閒的樣子,更是又氣又惱。他們自覺受到了怠慢,暗恨失去掌控小皇帝的主導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