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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間就明白了,劇烈的情緒起伏只是因為左右搖擺不定。而他已經下定了決心,宛若止水,掀不起任何風浪。
顧容瑾大步走進後宮大殿。
殿內燒了碳,熱得過分,一股熱浪撲面而來。
以前的這時候,他總是心疼姐姐體質虛弱。然而此時此刻,他腦子裡揮之不去的都是寒風肆虐的冰天雪地白玨的絕望無助。這樣的絕望,她經歷了兩次。
她原本可以恣意人生,活得平順如意,只因認識了自己,她的人生才平添了如此多的磨難坎坷。
他曾想過遠離,還她自由平靜。如今他不敢再這樣想,若是欠下的債都不用還,那人人皆可作惡,人人都能為所欲為。他欠阿玨良多,此後餘生都該賠給她,哪還敢輕言遠離。更何況本就是相愛的倆個人。一個人拼了命的奔赴,一個人自以為是的背過身去,往後躲,除了自我感動,更是害人害己,活該一輩子孤苦。
隨著他的腳步聲響起,屋內忽然響起嬤嬤刻意提高的音量:「太后,您消消氣,您就把藥給喝了吧,太尉大人不可能會辭官,他是您的親弟弟,宮內宮外還要仰仗他,他不可能就這麼撒手不管了……」
宮女挑簾。
顧容瑾站了站,抬手將官帽拿在手裡。
宮女原本肅然的臉,忽然睜大了眼。
顧容瑾低頭進來,恭恭敬敬行了一禮。
顧姝正在發脾氣,其中幾分真幾分假尚不能定論,但當她看到顧容瑾取了官帽,驟然瞳孔緊縮,臉色蒼白,嘴唇抖了抖,一時失了聲。
「阿姐。」
顧姝這才回神:「你要是還認我是你阿姐,就把官帽戴回去。」
顧容瑾神色平靜:「今次過來,我是來跟阿姐道別的。從此後山高水長,也不知何時還能再見……」
「你要走!」顧姝臉色大變,激動的驟然站起身,因為太過猛烈,身子一個踉蹌差點摔倒,被眼疾手快的嬤嬤扶住。
嬤嬤急急道:「大人,您說的這叫什麼話……」
「我同阿姐說話,何時輪到你這個奴才插嘴!」顧容瑾驟然嚴厲。
嬤嬤一嚇,面色大變,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顧容瑾在太后這發脾氣是不曾有的事,就算倆姐弟偶有聊不下去的時候,以顧容瑾克制的性格也是選擇尋了個藉口直接離開。
顧姝明顯也被嚇到了,愣愣的,過了會,緩聲道:「你還在氣侯嬤嬤和她姊妹的事?我都已經處置她了呀,侯嬤嬤跟在我身邊那麼多年了,因著你,我都打發去了別處,你還在氣我什麼啊?」
新晉得寵的嬤嬤雖跪在地上,仍不忘巴結討好,小聲幫腔:「是啊,太后娘娘治下嚴厲,目下無塵,太后原是好意派人過去幫忙,誰知那茹婆子竟是那等潑辣跋扈的老虔婆。侯嬤嬤欺上瞞下,蓄意放縱,謀得好處……」
人有時候真奇怪,當你真心向著她的時候,她的所言所行都是有理有據或是被逼無奈。一旦心裡出了裂痕,再聽同樣差不多的話,這些內容就會不自覺在心裡回味一番。
譬如此時,顧容瑾卻聽到了心寒的感覺。
他厭憎茹嬤嬤真的只是因為她在他府里作威作福嗎?更多的則是,他自以為固若金湯的太尉府原來一直被親姐姐監視著,這麼些年,打著愛護他的名義,一直左右他的人生,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然而,現在這個親姐姐,為了摘清自己,不惜將跟隨自己多年的老奴說捨棄就捨棄了。
從他調查的結果來看,茹婆子作威作福完全是她個人所為,與侯嬤嬤並不相干。若侯嬤嬤有錯的地方,頂多也就是失察之責。阿姐要護下這個老奴也不是不能,那麼大歲數了,還貶入浣洗房。也是沒幾年活頭了。
所有這些聯想都不免指向一個方向——顧姝的心真的狠。
念及此,顧容瑾心裡一陣陣難過,有種燈塔破滅的荒涼之感。他抿著唇沒有說話,面上緊繃。
高位上,顧姝的嘴張張合合。顧容瑾已經什麼都聽不見了。
忽然之間,只見他朝著前方,深深一揖,一躬到底。而後再不廢話,轉身就走。
顧姝大概是沒反應過來,等顧容瑾大步出了門,顧姝的聲音才從屋內驚怒交加的傳來:「顧容瑾!」
一路倒還順暢,也無人阻攔。
後宮不得干政。
皇帝都已經准了的事,沒道理太后就有權力強行阻攔。
顧容瑾出了宮門,回頭再看一眼,心內一片悵然。
馬車緩緩前行,車軲轆滾在積雪上,咯吱咯吱。然後緩緩的停了下來。似是心有所感,顧容瑾掀開車簾,伸出頭看去。半空中,與高坐在見雪之上的白玨直直看過來的目光相撞。
一抹紅暈忽得爬上她的臉,她略微不自在的移開了目光,又沒忍住笑了起來,看向他:「我來接你回家。」
顧容瑾心中那一片苦澀的悵然迅速被滿溢的幸福填滿。
趕車的廖鳳只覺身後人影一閃,顧容瑾已貼著白玨的後背跨坐在馬上。
他身上滾熱,燙的白玨瑟縮了下,也不知心理作用還是怎的,耳朵瞬間就燒紅了。
溫香滿懷,昨夜種種歷歷在目,一時變有些心馳神盪,低頭瞧見她耳朵鮮紅可愛,沒忍住輕咬了一口。
白玨輕呼一聲,扭過頭看他,又驚又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