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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現在,他突然不想問了。
他厭煩這樣的彎彎繞繞,也不擅長應付這些險噁心思。他霍然站起,將如意算盤打得噼啪亂響得雲侍郎嚇得一哆嗦。
黎宵抬手對著他隨意一拱,冷聲道:「不牢雲大人費心,我這些年沒少欠公主月錢,現如今我身為公主的貼身侍衛,吃住都在那裡。」
「雲大人說得對,若是退回騰農鄉,我父母親確實難以守住,」黎宵說:「定親禮便直接退去公主府吧。」
黎宵素來都叫雲侍郎為雲世叔,此刻也不叫了。
雲侍郎雖然知道他生氣了,但是聽他說將退親禮直接退到公主府,還是心頭一跳。
脫口而出道:「這怎麼行!」
「有何不可?雲大人也說了,要我別太倔強。」
黎宵本不想將場面弄得太難看,可是雲侍郎糾纏不放,他便只好說:「公主千金玉貴,世上什麼好東西沒有見過,斷然不會稀罕我那點定親禮,扒著不放企圖私吞的。就這麼辦吧。」
「當值的時間要到了,若下午公主看不到我,會惱的。」黎宵說著,勉強維持體面同雲侍郎道別,而後離開了酒樓,縱馬朝著公主府的方向急奔。
黎宵走了,雲侍郎被噎得表情青青紅紅,但是很快又嘆口氣坐下。
何至於此!
若不是家中婆娘實在能花,很多莊子現在悄悄養著反倒虧錢,他堂堂侍郎,何至於此!
但很快他因為被小輩諷刺而立起來的那根脊樑,又彎了。
這可怎麼好,若是退回騰農鄉倒也罷了,缺少了什麼,他那老友總不至於找他討要。
可現如今退回公主府,黎宵很顯然又在拿妙婉公主說事兒,這退回去的禮,怕是一樣也少不得了。
黎宵縱馬沿著小路一路跑回了公主府,心中著實悲涼。他看過很多話本戲文之中,他人一遭跌落塵埃,昔日親友如何踐踏。
黎宵一直都覺得,他很幸運,至少昔年故交,到如今並沒有對著他落井下石。就算沒有從前熱絡,卻至少場面上還過得去。
誰料想……呵。
他氣喘吁吁地下馬換班,悶悶不樂地站了一個下午。
恰巧郭妙婉今天下午,招待宮裡來的春喜公公。春喜是來傳達皇帝的旨意,要她八月十五中秋宴回宮去參加宴席。
郭妙婉陪著春喜公公在馴獸園轉了一陣子,倆人又去了地牢,研究了一番刑具。最後還下了兩盤棋,一起吃了晚飯。
待到將春喜公公送出公主府的時候,都已經入夜。彈幕都知道郭妙婉辦正事兒的時候,根本當他們不存在,便也不逼她硬和黎宵互動。
郭妙婉難得高興,喝了點酒。春喜是一把雙刃劍,用好了皆大歡喜,用不好便是傷人傷己。
但好在這把雙刃劍從不對著她。
春喜今天專程跟皇帝告假而來,一是為傳達皇帝招郭妙婉去中秋宴的旨意。二也是來親自謝郭妙婉給他打造的白玉拂塵,連聖上都誇了他的新拂塵瞧著順眼呢。
聰明人之間,不用說廢話,他的態度很明顯,郭妙婉有用著他的地方,派人知會一聲便好。
郭妙婉挺高興,送了人回來,頂著秋夜的涼風散酒氣。
結果走著走著看到腦中屏幕刷的彈幕,想起了黎宵。
一轉頭,就瞧見了黎宵那拉的比驢還長的臉。
「哎呦……」
郭妙婉眯著眼笑起來,故意跌跌撞撞湊到黎宵面前,逗他,「哎呦,甘芙快……拿把剪刀來,將黎侍衛這拖到地上的臉修剪修剪,免得他走路絆腳。」
黎宵扶住她,把她推回小路,郭妙婉扯著他一道並肩。
她一雙眼中揉著笑意和今夜月光的清輝,實在動人。黎宵怔了一下,挪開了視線,動了動嘴唇,最後還是抿住了什麼也沒有說。
「說說嘛,」郭妙婉撞了他一下,「誰這麼不知死活,招惹我的心肝兒了?」
黎宵當然不肯說,不光不肯說,還被郭妙婉一句心肝兒又給叫炸毛了。
彈幕差不多也摸到了黎宵的脾氣,一聽郭妙婉舌尖打捲兒語調輕浮,就知道完蛋,今晚沒得好戲看了。
果然黎宵之前的臉再怎麼長的要耷拉到腳面,好歹還理人。現在郭妙婉一聲心肝兒讓他的臉色徹底凍住了。
郭妙婉見他垂眸站著不吭聲,渾身散發著冰霜冷意,知道自己又說錯了話。
不過她現在有點困了,見黎宵這樣子她也不打算哄,逕自讓甘芙和辛鵝扶著回了房間去。
黎宵渾身緊繃,卻沒等到郭妙婉再纏著他,脊背放鬆了下來。
但是隨之而來的是一陣難言的失落。
黎宵為這種不可自控的失落感到羞恥,極其羞恥。
他何嘗不明白,他自己這樣悶悶不樂一整天,到了晚上郭妙婉總算注意他了,他希望她無論鬧也好,氣他也好,哪怕罰他也行……和他多說幾句就好。
他想轉移一下注意力,他身邊一個親人也無,之前總以為自己至少還是有朋友的。但自今日之後,他怕是連去找朋友也要小心翼翼,他不敢去猜想昔日友人如今是怎麼看他的。
而現在他細數之後,發現他的身邊僅有一個郭妙婉,無論是為了什麼,至少對他有那麼兩分真心實意的在意。
這樣森冷的秋夜,他想要找找自己的存在感,想證明至少有人是在意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