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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宵伸手拿了一瓶,仰頭喝了。
感覺到熟悉的暖意從喉嚨朝著四肢擴散,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身上居然瞬間便舒服了不少。
黎宵這些天哪怕逼著自己,也吃不下什麼東西。每每咽下一點,就立刻會生出噁心感。
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黎宵覺得喝了郭妙婉送來的藥之後,他沒有想要噁心嘔吐的感覺,反倒是渾身暖洋洋的。
黎宵用衣服兜了一些,朝著自己家的帳篷跑去。
黎宵沒指望郭妙婉送來的補藥,真的能夠有什麼作用。但是他母親已經快不行了,好多天沒能吃進去東西,她整日圍著被子,吵著冷。
這個藥至少能夠暖一暖她的身子,哪怕是死,黎宵也希望母親走得不那麼難受。
而且這深秋初冬的時節,早晚是真的很冷,黎宵不知道這些人,包括他自己,還能再堅持多久。但現在新的藥方送來了,這藥至少能暖暖身子,讓他們嘗試新的藥方。
黎宵在戰場上他見過腸穿肚爛的士兵爬過血路,最終得救。也見過失去四肢的人依舊在歸家之後活得堅強。
因此不到最後入土之前,他不會放棄希望。
黎宵迅速跑回了安置黎家人的營帳,急匆匆地也顧不上和家人多說什麼,只說:「父親嫂嫂,這藥有暖身的作用,你們快喝一點,也給母親灌一點。」
黎遠山再怎麼倔強,現在坐也坐不住了。
他躺在床上,沒什麼力氣爬起來洗漱,從來也不亂一絲的鬢髮散亂,儼然一副油盡燈枯之勢。
兩個嫂嫂年輕一些,但也已經只能爬著走,她們神情麻木且透著絕望,燒屍的味道一日比一日濃郁,誰也預料不到下一個是不是自己。
這種情境之下,整個黎家,唯一沒有放棄仍在咬牙堅持的,只有黎宵。
黎宵將瓶子抖落在被子上,催促著家人快點喝。
然後又說:「朝中派人新送來了三個藥方,我已經命人開始熬製了,說不定這一次能行呢!」
兩個嫂子艱難地挪過來,木著臉去拿瓶子。
黎宵說:「我去命人將藥分發給大家。」
「宵兒,」黎遠山開口,聲音低啞,眼中透著渾濁和瀕死的頹敗,「照顧好你弟弟妹妹。」
黎宵喉間一哽,他想說他也不知道能不能撐過去。
但他最後還是說:「我會的,他們在城中都很好。」
黎宵說完掀開門帘出去,手在袖口又摸了一瓶出來,擰開蓋子,這一次慢慢地喝下去。
喝了之後,他並未將瓶子扔掉,而是揣在了懷中,距離他心口最近的位置上。
感情這個東西,在順境之中,可能會被歲月侵蝕,被柴米油鹽摧毀殆盡。但是在逆境之中,它就像是生長在峭壁縫隙的野草一般,不但經得住風吹雨打,甚至還能借著風播撒種子,隨著春風灑滿大地。
黎宵懷中揣著郭妙婉千里迢迢給他送來的藥瓶子,心中的悸動正如他此刻因為奔跑亂跳的心臟。
他對郭妙婉的喜歡,在這「峭壁懸崖」的生死邊緣,肆意生長,紮根進了堅硬的岩壁,開出了一朵顫巍巍的——名為愛意的花。
黎宵染病了不能進城,但是他指使著手下,將郭妙婉給他送的那整整兩大箱子的補藥,全都拉到城外,放到了安置民眾的帳篷中間。然後啞著嗓子,對著大家說:「這是妙婉公主,自皇城中千里迢迢命人送來的,是補藥,比老參湯還帶勁,我已經喝過了。」
黎宵說著,當著患病災民的面,又從箱子裡拿出了一個小瓶子,仰頭喝進去。
「看,不會有嘔吐的症狀,多日無法進食的可以喝這個再撐一撐,」
黎宵說:「皇城的太醫院這一次送來了三個方子,我已經命人架著大鍋熬上了,我們不能放棄,城中還有親人等著……咳咳咳……」
黎宵劇烈地咳了一陣子,眼淚都咳出來了。
已經有人猶猶豫豫地來拿藥了,但是人數不多,畢竟郭妙婉惡名在外,單單是「妙婉公主派人送來」的這個名頭,便已經嚇退了許多人。
若不是黎宵現在有十足的公信力,沒有百姓敢喝郭妙婉送的東西,誰知道她會不會摻了毒。
但是黎宵帶頭喝了,以身作則,並且喝不喝是他們的自由,車子就擺在那裡,那些藥也全都敞開放著。
於是陸陸續續地,有些人來拿。黎宵達到目的,又戴上了面巾,轉頭去和這一次皇城中派來的人交涉,商議著熬藥和送藥的具體事宜,還有隨行的醫師怎麼能夠避免感染。
臨近入夜的時候,三種藥方熬製出來的藥,全都送到了帳篷裡面,這一次,也是自願喝或不喝。
畢竟這些藥方,隨行的醫師也已經在下午的時候同百姓們言明,效用不能保證,太醫院還在測試階段。
但是有很多患病已久的,根本等不及了,死馬當活馬醫。反正不喝要死,喝了真不行,倒也死個痛快。
因此分批嘗試的人很多。
只有一些年輕的,能熬得住的,症狀較輕的並沒有貿然嘗試任何的藥物,在等其他人的反應。
黎宵依舊是身先士卒,他將三種藥全都喝了。
並且黎家的人也非常支持黎宵,全都喝了。
等到整整三大鍋湯藥,被百姓分完,已經是深夜。
這片營地當中到了入夜,並不消停,患病者痛苦地哼叫和嘆息,聽起來讓夜色更冷,人心結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