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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
「唉,無妨,本事老夫分內之事。」大夫客氣過這一句之後,確定衛遣不是那種大夫救不活病人就喊打喊殺的惡徒,總算鬆了一口氣,頗為忐忑的說,「衛縣令,還有一事……老夫需得事前與你分說清楚。」
「您請講。」
「周郎君便是這一回能夠保住性命,他腿腳上受傷太多,也不能再行武事了。」老大夫說完這句又去觀察衛遣的表情,謹慎的補充,「不光是不能習武打仗,便是如遼東現在這等嚴寒天氣也受不住了。周郎君日後最好在溫暖乾燥的地點常駐。」
衛遣心裡早有準備,聽到老大夫的話非但沒生氣,反而驚喜不已的追問,「依您的意思,他還能站起來自己走路?」
老大夫懵了一會,反應過來衛遣是真心實意高興的,徹底放下心,給了準話,「周郎君傷勢嚴重,全身一共留下一百三十二道刀槍傷,卻沒傷到筋脈骨骼。周郎君身上最嚴重的兩道傷口,一道穿腹而過,一道割去了小腿上的肌肉,都已經潰爛。他最大的問題是,拖得太久沒能好好處理傷口。只要能夠熬過這一回,周郎君想要自己行走不成問題,不會坡腳,只是沒辦法快跑罷了。」
「太好了!」衛遣真心實意的又給老大夫致謝幾回,說了一大堆好話後,終於脫力般的坐回床前。
縣衙里伺候的小廝都是衛遣從家裡帶來的家生子,差不多人人都知道周戎的另一層身份是衛家未來的女婿,聽到周戎以後只是身體虛弱一些,但手腳俱在、不影響日常活動,不約而同送了口氣,懸著的心放下大半。
別人不知道,但他們心裡有數得很,周郎君與自家公子相反,從小身體強健,他肯定能夠熬過這一回劫難的。
周戎不知道衛家人對自己強大的信心,他在老大夫清理傷口之後不到兩個時辰就突然發起高熱,一直折騰到第二天清晨在降溫。
衛遣被周戎這一回持續不退的高熱嚇掉了半條命,陪著折騰到周戎退燒,整個人再也撐不住的,乾脆讓小廝搬來臥榻,睡在周戎身側,補補精神。
但厄運似乎還沒從周戎身上離去,周戎好不容易退熱之後不足兩個時辰,他再一次燒了起來;這一回,足足燒到後半夜去,周戎才降溫。
高熱像一片陰影籠罩在周戎身上,之後的五天,他總要高熱兩三回,一直到第七日,所有人一起熬得形銷骨立後,周戎總算不再發熱。
周戎醒來的時候,渾身沒有一丁點力氣,只有幾乎讓他再次陷入沉眠的劇烈疼痛。
他能夠感受到身下被褥鬆軟溫暖,也能聞到空氣里幽雅的薰香氣息,傷口哪怕疼得讓他喘氣都覺得費力,也能感受到它們已經被很好的處理過了,可周戎第一反應確實想放聲哭嚎。
——他知道,自己在這麼幹淨溫暖華貴的房間,而不是普通的軍營里,證明把他帶回來的人是衛遣,這也意味著當初一同去做誘餌的戰友們全都殞命了。
周戎側過臉,咬住軟枕,淚流滿面。
痛快的哭過一場,周戎抽抽鼻子,含著哭聲叫了一聲,「來人。」
剛坐下打個盹兒的小廝聽到聲音立刻站起來,驚喜的衝上前,一連串的詢問,「周郎君現在覺得怎麼樣?傷口還疼嗎?要不要喝點水?哎呀,奴婢喜得忘記了,公子讓奴婢備下了參湯,說郎君一醒過來立刻給郎君喝幾口暖胃呢!」
周戎在熟悉的畫面里情不自禁笑起來,啞著嗓子說:「先告訴阿遣吧。」
「是,奴婢知曉了!」小廝歡呼著衝出屋子。
幾乎是小廝剛剛衝出去,衛遣就跟著他狂奔回來。他胸膛急促起伏,看到周戎神志清楚的對著自己笑的時候蹦進房間,狠狠把周戎抱進懷裡,然後嚎啕大哭。
周戎現在隨便動彈一下都疼得厲害,但他還是反抱住衛遣,與他一起品味「劫後餘生」的美妙滋味。
衛遣整理好心情後,鬆開了周戎,扶著他躺到迎枕上,擰眉開始算舊帳,不客氣的質問,「你去拼命還敢故意瞞著我,全是算計著自己死定了,我回去也不能跟姐姐告狀吧!」
周戎一肚子話都被這句威脅敲碎了,頓時慫了,可憐巴巴的小聲回答:「四娘聰慧,早該猜到我『死了』,這麼久的時間,她肯定已經接受現實,不會難過那麼久的。」
衛遣冷笑著齜牙,冷光在他齒面上搖晃,宛如一柄利刃刺穿了周戎的僥倖,「我願意來這天寒地凍的地方,就是因為姐姐哭著求我來尋你。你若真有個三長兩短,我姐姐怕是剪了頭髮去做尼姑了。你要是受得了、也捨得,就去死,不必多想,反正我衛家建得起一座庵堂,養得起姐姐一輩子。」
周戎像只知道自己犯下大錯的狗狗,躺在床上垂頭喪氣的,半天找不出回話。
衛遣和周戎競相沉默,過了好一陣子,衛遣翻著白眼主動說,「我派人問過守將了,我很感激你的戰友最後時候一起把你壓在最底下,若非如此,你也要被碎屍萬段了。他們都是當地徵募的戰士,我查過各家在何處,有什麼家人。雖然只能送些錢糧牛馬,但也儘量多送一些了。他們家裡人都還好,只有一戶聽說當家漢子死了,丟下婆婆和女兒改嫁的。我也派人去把孤兒寡母接回來妥當安置了,你不必操心——他們既然救了你的命,也是我衛家的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