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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糧店的米價又漲了。」婦人從水盆里拿回燙得通紅的手,直接在衣裳上抹了抹,低聲對身旁的漢子抱怨,「入夏野菜漫山遍野的漲,我一直盼著米價能下來,怎麼比剛開春的時候一石糧食又貴了二十個銅板。這麼漲下去,今年就算布料能賣上個好價錢,咱們到年底的時候也攢不下幾個錢了,還怎麼建房吶。孩子都大了,就等著有個新房號給他說親事呢。」
漢子手上頓了頓,看著面前的梭子嘆了口氣,視線轉到窗外,落在綠蔭濃郁的桑林上。
他咬了咬牙,沉思片刻後,終於說,「糧價既然已經那麼貴了,咱家留下一半的桑樹,剩下都砍了回去種糧。」
婦人大驚失色,急急忙忙去抓漢子的臂膀,「當家的,你這是要幹什麼吶!咱家全指望著桑林養蠶吐絲賣錢呢。」
漢子苦澀的說,「你還當現在是過去嗎?王爺回京之後,原本過來收布料的商人今年給的價格低了三成,算上買糧自家吃的和繳稅的銀錢,一年到頭咱們白忙活了。不如自己耕種些田地,好歹吃糧能省著點。」
婦人心疼的看著成片的桑林,嘴裡念叨著,「後院不是有挺大一塊空地麼,平日裡栽菜也夠吃了,不一定非得把樹都拔了啊!樹想要長記起來好好多年呢,說拔了就拔了多可惜……」
漢子著急的打斷婦人,壓低了聲音,「你成天就知道聽那些家長里短的,就一點沒注意過糧店喊著沒有糧食了漲價,其實根本沒去外頭買過糧食麼?」
「啊?還有這種事!」婦人頓時捂住胸口,倒吸一口涼氣,「都是鄉里鄉親,他們怎麼這麼坑咱們。」
真的缺糧食,糧店裡面的老闆是著急到處跑著尋找糧食或者乾脆躲出去避難,以免相親不相信自己家真的沒糧食,衝破了大門來搶奪的;若真人全在家,只是鎖上大門不待客,那就純粹是想要找藉口漲價了。糧食價格本來就不穩定,上上下下隨著季節和年景好壞波動是常事,若非長得太高,鄉民們向來不當大事對待。
「他一個小糧店,進貨還不是得看上頭大商賈的意思。」漢子說著恨恨的踹了牆根一腳,「都怪新來的縣官,不知道好好跟商賈們打好關係。那個什麼王爺在的時候,糧食價格多穩定啊,現在長成這麼邪乎的高價。」
「可不是麼,我聽村裡面的老秀才說,新來的縣官責備王爺說過去稅金收銀子不對,帳目核對不上,以後還要改回收糧呢。要是真的可怎麼辦吶!」
漢子臉白了下來,喃喃道,「朝廷不想給咱們活路了嗎?」
夫妻二人對視一眼,不由自主沉默下來。
他們知道,自己這話就是一通抱怨罷了。
過去蜀地絲織品賣出去賺得多,糧價又賤,嘉裕郡王收上去的銀錢比米糧的稅金多,百姓也不當回事;可現在米價漲了,新來的縣官核對府庫存著的銀子卻不夠糧稅折合出的銀子,當然不願意再收銀子。
——如果收糧為稅,那麼不管糧價昂貴還是低賤,糧食數量對了,糧稅就對了。
明明能夠收糧卻偏要收銀子,其實才是折騰百姓的做法,他們對新來的縣官抱怨連連,只是因為他們過去貪圖絲織品帶來的高額收益,自己把種糧食的田地都改成桑林才導致現在無糧可交。
「唉!」夫妻兩個同時嘆氣,他們對視一眼,對於拔樹種田的事情達成了一致。
自己有著一把子力氣,靠自己力氣能從地里種出來的糧食,怎麼都比花錢買感覺划算,他們還是老老實實的自己種地吧。沒辦法想到另外賺錢的法子之前,能省一點就多省一點,他們這些小老百姓總要過日子啊。
穆懷淵坐在縣衙裡面,十分有閒情逸緻的吩咐師母安平大長公主為他安排的下人,「去打幾桶山泉水,聽說此地山泉清冽,正是泡茶的上等泉水。」
縣丞、縣尉等在邊上看得目瞪口呆。
正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他們都是當初嘉裕郡王在蜀地時候拜會過的當地著姓大族。嘉裕郡王當初攜勢而來,尚且要登門拜訪,請本地著姓大族的人前來協助,因此,再來的新縣令哪怕是新君欽點的新科狀元,擔任著縣尉、縣丞的本地人也不認為對方有跟自己爭執的機會。
縣丞和縣尉想好了,如果新科狀元能夠和光同塵,那他們就客客氣氣的照顧著,給新科狀元刷三年五載的政績,好好把人送回京中接個善緣。若是新科狀元不知道尊敬當地老人,那他們也就只能請新科狀元好好明白明白「入鄉隨俗」的道理了。
縣丞和縣尉一見到有著一大串身份的新科狀元,霎時被對方謫仙人一般的相貌震懾。
可沒等他們以相貌來認為「新科狀元才能卓著」,對方就充分都表現出他出身的良好,如閒雲野鶴似的直接按住他們查閱上一任縣令留下記錄的話頭,興致勃勃的追問起當地風土人情。
說風土人情都有些太多了,對方問了那麼多問題,最後全部都能能歸結成一個問題——「哪裡適合吃喝玩樂?」
縣丞和縣尉被這問題問得感到窒息,他們沒想到能夠陪伴新君走過「愚痴」童年,又以頭名成績高中的狀元郎會是如此……風雅。
唉,想想似乎也不是說不通的。
若新科狀元是個有強烈朝堂追求的人,恐怕他也不能願意陪伴一個當時痴傻的太子,早去投資其他的皇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