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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主將。」桑啟唇齒發冷,不住打著戰,滾燙的熱淚簌簌掉了下來,「您、您當真要謀反?」
謀反?
是啊。
他要為生者謀生路,為死者反皇權,哪怕付諸一切也在所不惜。
申屠危眼梢猩紅,一字一句:「這城守不住我的家,我就自己建城;這帝護不了我的兵,我就自己稱帝。若天下恨我那就恨罷,我總要為身後的百姓殺出一條血路。」
桑啟扣緊五指,「可是……可是兵權都在談家手上,哪怕集結自建軍,我們也……」
談九祥起碼有十萬大軍,還不算其餘軍支,加上皇帝被好生保護在主城,別說人手不夠,就算有人手,也難以攻下不暨城。
申屠危表情冷寂,月光凝聚在眼底,竟沒有絲毫暖意,「我有辦法。」
放眼望去,滿是荒唐。
既然如此,倒不如放手一搏。
哪怕……
哪怕舍了這條命。
第121章
申屠危是如何逃出刑牢的。
他至今記得,那時的自己深陷混沌,危在旦夕,一縷青煙過後,便被卷到牢牆之外,隨即有人走來,聽聲兒應該是個女子,她說:「只有我能幫你。」
——只有我能幫你。
那時他還不領會意思,如今,突然懂了。
申屠危長跪於地,凝視著墓碑的眼眸逐漸變得冷冽。
放在膝上的雙手漸漸收緊成拳,長久緊繃的神經竟在此刻鬆懈下去,這是下定決心後的釋然。他閉了閉眼,自懷間取出一朵指甲蓋大小的花。
花朵通體晶瑩,花蓮緊閉,在黑夜中閃爍著仿若螢火般的微光。
此花名為「燃心燭」,心蕊點燃,煙火祭天,可連異界,通幻鏡,這是女子臨走時交付給他的東西,只有他真的需要,燃心燭才會出現。
他蒼白的指尖捻著那朵精緻脆弱的花莖,用力咬破指尖,鮮紅的血珠滴落在花朵中心,那滴艷紅灼目的鮮血與通透無色的花朵緩緩交融,含了血的燃心燭閃爍著妖冶的色澤,花瓣在寂靜的月色下緩緩舒展開來。
極美。
申屠危怔怔看著,竟出了神。
然而下一瞬,就見花心燃起白煙,煙霧似有生命般搖曳,纏繞,當掌心那朵奇異花完全燃盡時,申屠危墜入到一片由蒼茫編織而成的幻界中。
蒼茫所見,正是當日出現救他的女子。
女子全身裹著黑袍,看不清面容,整個人都如先前那縷煙般飄忽不定。
他謹慎打量她兩眼,兀自起身,默然片刻才啞聲張口:「你之前說,你能幫我。」
對方逼近兩步,聲音聽不真切:「那就要看看……你可否能接受我給出的條件。」
萬事皆有代價。
申屠危自知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飯,他緊緊繃著下頜線:「什麼條件。」
「你的身體。」
申屠危的眉心狠狠跳了跳。
霧氣裊裊中,她嗓音溫婉清脆:「我可助你抵抗翼兵,打贏這場仗,事成後,你要將這幅肉軀為我所用。」
申屠危神色懷疑:「你來路不明,我憑何信你。」
「憑你走投無路,憑你只能信我。」她說,「我會與你定下血契,一方違約,神魂俱裂。你也大可放心,我對凡間這些凡人沒有任何興趣。」
申屠危低下脖頸尚未直接回答,指甲狠狠嵌入肉里。
女子沒有緊逼不放,靜靜地等待著他的回答。
這一刻他的腦海中湧現出很多,有父親,有先生,有生死未卜的兄長,也有路邊無數餓死骨。
剎那間有些難以喘息。
無力感化作痛苦,讓每一次喘息都在作痛。
申屠危唇齒輕顫,清雋的面龐已失去最開始的血色。他閉了閉眼,喉嚨鼓動,聽到自己發出一聲:「好。」
若能救百姓於疾苦,區區一具肉身,他甘願捨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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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陰
陽青鎮已不宜久留,雲晚等人準備前往問仙台尋找線索。離去當日,申屠危早早登門拜訪。他換了身行頭,黑色勁裝,頭戴斗笠,渾身上下連一寸皮膚都沒有外露。
開門的是雲晚。
未想到他會這麼早過來,不禁感到意外。
透過遮蓋得嚴嚴緊緊的黑紗,她清晰感知到申屠危投遞而來的視線,平和,又帶有幾分專注。
「在下前來向姑娘道別,多謝各位近日來的幫助,在下沒齒難忘。」
青年那冷清的聲線自斗笠後方傳來,清清淺淺,姿態不矜不伐。
「你……」雲晚嗓音微頓,「要走了?」
「嗯。」申屠危頷首,「若下次有機會,再和姑娘好好認識一下。」
「好。」
不過兩人心知,機會渺茫。
雲晚站在門檻前目送那道頎長的身影被遠方孤寂的朝光吞噬,良久都未回神。自打修仙入道以來,隨著修為增長,雲晚的天眼也漸漸打開,哪怕不用靈力,也能看見纏裹在青年周身,若有若無的黑氣,這是不祥徵兆。
人間逢亂世,對申屠危這樣驍勇善戰的年輕將軍來說,結局無非是戰死沙場。
明明只是萍水相逢,雲晚卻陡然生出些許悲涼來。
正對著遠方恍神,一道黑影覆蓋肩頭。餘光之處,謝聽雲眉眼清寂,她頓時意識到:「若申屠危死了,你可會受到牽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