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頁
想到還泡在桶里,靠藥符治病的謝聽雲,雲晚的心臟猛然柔軟一瞬,「他們都叫你絞鬼,那是什麼意思?」
謝聽雲握著簽子的手一頓,看了過來:「你想知道?」問這話時,他的目光格外深邃,雙眸幽幽暗暗,比身後的濃夜還要深不見底。
雲晚喉嚨動了動,緩緩點頭。
謝聽雲垂眸,忽然指向腳邊:「這就是絞鬼。」
她順著腳下看去。
從謝聽雲身上分離而出的影子竟有兩隻,一隻乖順地跟著他身形移動,另外與之相連的卻如鬼魅般張牙舞爪,像是隨時會從土地上化出實體,將她拆皮拔骨,吞入腹中。
雲晚第一次見到這種景象,頓時脊背生涼,陷入啞然。
見她呆住,謝聽雲輕笑起來:「你怕了?」
雲晚半天都沒有應話。
玄靈此時開口:[一首四魂七魄者,即為絞夜鬼。]她道,[正常陰陽結合是誕不下絞胎的。想必他的生母是依靠吞噬生魂修煉的惡修,久而久之,冤障積胎,這才形成絞鬼。]
絞胎多是生魂遺留下的孽氣所化,胎兒若想平安長大,自然要不住吸食怨魂魔氣。
若沒有足夠的氣息供養,胎兒會反噬母體,直到母體也沒有精血提供,胎兒才會選擇降生,到這個時候,母體早已死去多時。
別說是在青雲界,哪怕是在魔界,也會將此胎視作不詳。
雲晚從未想過他的身世竟如此離奇,沉默瞬間,問:[他是天生的惡種,所以才沒有靈骨,是嗎?]
玄靈以緘默給予回答。
[那我接下來要怎麼做?]
雲晚陷入茫然。
她原本還想規勸他從良,萬沒想到他竟是由天地怨氣所化,就算她有心也無力啊。
玄靈甚是平和:[盡人事,待天命。]
「……?」
[世間因過既有定律。做你該做的,竟等時機便好。]
雲晚聽得怔怔的。
意思是……她現在什麼都不用操心。
這幅失語的表情成功讓謝聽雲誤會,謝聽雲漸漸斂起笑,最後雙唇抿緊成一條直線。什麼也沒說,沉默地把烤好的兩條魚塞到雲晚手上,獨自轉身踏入到深沉的夜色。
烤魚味直往鼻尖沖。
很香,與外表形成反差。
雲晚捏緊那兩根簽子,又想起墨華對她說過的那番話——
[其實他才是最罪該萬死之人。]
墨華那句話……指的是這個?
他是接受不了師父偏心這個出生低劣,由冤魂之氣積為人胎的師弟,所以才一步步被嫉妒吞噬,走向一條不歸路?
雲晚不禁想到了自己。
在他的父母爆出醜聞又接連去世後,她和年邁的奶奶日日夜夜都要被人戳脊梁骨。她明明什麼都沒有做錯,卻要用整個童年為父母的不堪而買單。
謝聽雲呢?
他又做錯了什麼?
難道生在世間,便是罪該萬死?
雲晚恍了下神,隨即決定,不論如何都要先勸他走向正道!
打定主意,雲晚起身跟了上去。
他蹲在一汪清泉前,漆黑的水鏡倒映出清寂的眉眼,眼中多是涼薄。
「給你吃。」
雲晚把烤魚遞到他面前。
謝聽雲看都懶得看一眼,默默地往旁邊挪了挪。
「吃嘛,我沒下毒。」
「不吃。」
「吃。」
「不。」
「你吃,不吃長不高。」雲晚關心幼年夫君的身體健康,不顧抗拒地強行把烤魚往他嘴邊送。
一來二去終於惹得他煩了,謝聽雲雙臂用力一頂,雲晚指尖不穩,烤魚順著手指滑落,啪嗒一聲,香噴噴還沒來得及淺嘗的烤魚順著溪水流向天邊。
謝聽云:「……」
雲晚:「……」
她的臉色慢慢沉下,掌心貼上謝聽雲後背,施盡全力推了下去。少年腳下不穩,搖搖晃晃地跌入到河裡。
水深不過膝蓋,即使如此,飛濺起來的水花依舊將他全身打濕。謝聽雲不敢相信她竟然會推他下來,神色滿是壓抑的怒意。
雲晚無視那雙陰鷙看過來的眼神,居高臨下道:「毀二賠四,再抓四條來烤。」
謝聽雲難以自持:「可那是我抓的!」
「哦。」雲晚毫不理會,「你賣身還債,所贈予的所有物品都歸我自身所有,包括那兩條魚。」
「我……」
「你現在欠我四條魚和兩瓶藥。」
謝聽雲抿了抿唇,不死心地糾正:「一瓶半,那半瓶是你抵給我的。」
雲晚在岸上挑了挑眉,「之前給你的那包香料,算進去剛好兩瓶。」
謝聽雲一噎:「那也算?憑什麼?」
「憑什麼?」雲晚頗為囂張,「憑我花錢買的,憑什麼。廢話少說,快給我撈魚,我要餓死了。」
她罵罵咧咧地找了片乾淨地坐下,姿態好不閒散。
謝聽雲站在水中,渾身濕透,他的拳頭攥緊又鬆開,鬆開又攥緊,最後終於認清現實,委身在一片烏漆嘛黑的水域中尋找活魚。
望著不遠處那忙碌的身影,雲晚很是滿意。
這才對。
年輕人就應該保持這樣的活力,苦大仇深不適合他。
她有點乏了,打了個哈欠,靠著樹慢慢睡去。
等謝聽雲把四條魚撈上來,雲晚早就睡得人事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