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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晚臉不紅氣不喘地把救下來的兩人放在地上,扭頭對楚臨叮囑:「這些百姓就交給你了,我們先帶著申屠危回去。」
藥效持續不了多久,若他們被抓住,難逃一死。
楚臨難得沒有和她犟嘴,耷拉著一張驢臉去善後。
「申屠危,我們要走了。」
雲晚看向他,卻發現他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一動不動。
雲晚不禁靠近幾步,輕輕在他後背拍了一下:「申屠危?」
她順著他的眼神看去。
兩人已死去多時,經過這麼久的風吹日曬,屍首表面早就變得破敗不堪,不過能從眉眼間看到生前的良善。
明明和他們素不相識,心臟卻莫名地被刺了一下。
她情不自禁地向謝聽雲所在的方向看去,男人臉上遮著面具,看不清表情,也猜不出心中所想。
申屠危早就沒有工夫深究她哪裡來的力氣,不受控制地,僵硬著雙腿靠近,低著脖頸,一瞬不瞬地看著並排放在地上的兩具屍首。
是他們……
是他此生最敬重的父親還有先生。
申屠危膝蓋發軟,就似整個烏沉沉的天空全部壓在了肩膀上,站不穩,終於踉蹌地墜倒在地。
他冰冷的指尖撫上父親臉上猙獰的傷痕。
很疼吧,一定很疼。
他們是帶著怎樣的心情合眼的,申屠危不敢想,也不忍想,哪怕只是一個念頭,也讓他難受得喘不上氣。
申屠危最後伸出手一下下撫平父親凌亂的鬢角,還有沾在鬍子上的泥漬,自胸腔發出聲音:「孩兒這就帶你們回家。」
離開不暨城,回到故鄉,那裡……那裡才是歸屬。
眾人什麼也沒有說,默默地看他將申屠老將軍與魏先生送上馬匹,騎上靈馬跟在了後面。
一路沉默,遠處陽青鎮燃起燈火。
火點在暗夜中徐徐搖曳,當幾人的身影浮現而出,人群中傳來欣喜的喊叫:「將軍平安回來了——!」
眾人如數圍上,然而在看到馬背上已無人息的申屠老將軍還有魏先生的時候,本來還輕鬆的氣氛仿若陡然陷入死寂。
申屠危翻身下馬,低頭避開眾人看過來的目光。
為首的鎮長眼眶通紅,拄著拐杖,顫顫巍巍地靠近,強忍著淚意問:「要……為申屠大人他們操辦一下嗎?」
申屠危搖頭,「不必麻煩,免得泄露風聲,為你們招來禍端。」
「那……」
「讓大伙兒回去歇著吧,我自會處理。」
他端的冷靜,老鎮長深深嘆了口氣。
當下時局不穩,申屠危又自身難保,留在這裡的又都是手無寸鐵的普通百姓,現下唯一能做的就是聽話,不給申屠危招惹麻煩,哪怕他們有心想給申屠老將軍和魏先生舉辦葬禮,也知現在並不是一個好時機。
老鎮長將鎮民全部遣散,最後只留下桑啟和雲晚等人。
「我們走。」謝聽雲湊在她耳邊,低低落下這三個字。
她不放心地看了申屠危一眼,抿了抿唇,握著謝聽雲的手轉身離開。
申屠危逕自來到後山。
後山深處原本有一條自上引下的溪流,夏日溪水潺潺,風景甚好,自遇乾旱以來,溪水也慢慢乾涸,只剩幾顆石高聳天邊的巨石。
父親喜愛廣闊,申屠危特意挑選了一處視野寬闊之地,握緊扁鏟開始挖坑。
桑啟見此,不顧尚未痊癒的傷勢,也跟著挖了起來。
四周除了偶爾的風鳴,就只剩刨土聲。
從家俗來講,申屠危是要將他們安葬在祖墳的,不過以如今的局面來看,葬在此處反倒能落得清淨,免得到時候再遭人踐踏,攪得死後也不安生。
黑土被他一鏟一鏟地往外送,汗水很快浸濕衣襟,豆大的汗珠順著額心滑入泥土,他不知疲憊般繼續深挖,體力很快耗費殆盡,虎口出血,竟再也拿不起鏟子。
「將軍……」桑啟來到坑邊,小心翼翼叫他,「您歇一下,我來吧。」
申屠危喉結滾動,咬牙站了起來。
埋好兩位長輩,他又墊了幾塊石頭當作碑,極為簡陋,與他們生前的功勳形成鮮明的對比。
「桑啟。」申屠危跪在墓前,「讓我單獨待會兒。」
他臉色蒼白,連睫毛都布著灰濛,桑啟心有擔心,又不敢越規,點點頭,平靜地退在後面。
夜空在頭頂高懸,眼前的兩座墳墓多少顯得淒涼。
「江山砌白骨,荒川埋孤魂;帝王將相朱門戶,萬家燈火一抔土……」
他孤涼一笑。
他們曾是摯愛的父親與先生,也是國之將領,軍之統帥,卻被賜予妄加之罪,受盡折辱,滿身傷痕地躺在日夜保衛的土地上。
多麼可悲。
多麼可笑。
他重重倒在狹窄的坑裡,蜷縮成一團,哭聲悲愴而壓抑。
申屠危用力把喉間的腥氣吞咽回去,再次爬起來時,神色中多出幾分堅韌。
「桑啟……」
夜色中,申屠危嗓音沙啞得不成樣子。
桑啟先是一怔,踉踉蹌蹌地急忙跑到他面前:「屬下在。」
「你還能否走動?」
桑啟被他神色里的肅冷驚了一瞬,垂下的雙手收緊成拳,回答更是鏗鏘有力:「屬下能!」
申屠危對他命令道:「我要你即刻出發,前去臨岩召集自衛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