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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從越摸了摸鼻子,沒有做聲。
幾日後,裴道真北去北疆,帶著衛薔幾次從兩京世家手中搜刮來的錢財,由歸德郎將衛行歌帶五百禁軍護衛,衛行歌亦將承此次豐州競標的護衛之職。
九門開洛邑,雙闕對河橋。白日青春道,軒裳半下朝。*
洛陽城門處,裴道真仍是有所不解:「國公大人,聖人素來極看重歸德郎將,如何……」
衛薔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此乃聖人看重豐州邊市一事,你儘管放心,只做你該做之事。」
在聖人眼中,這邊市本就是「假造」的,衛薔便趁機提出請聖人派人同去,看看世家財力,聖人心動,便派了他與衛薔都信得過的衛行歌來做此事。
卻不知衛薔已經無心再與這東都上下虛與委蛇,隨口出了如此一個主意,不過是想讓衛行歌和宋岳他們能如願回北疆罷了。
衛行歌被召到御前時一臉的不舍之意。
在聖人眼裡,這是自己精心栽培了四年的掌中兵,定遠公一回府就對他各種嚴懲,又當著他的面重用那承影將軍,衛行歌心裡怕是早就與定遠公離心。
還出言寬慰衛行歌:「做了此事回來,朕就能給你升上兩級。」
聖人決然想不到,這世上竟然有人不愛東都愛北疆,回了北疆就如游龍歸海,再也不肯回來。
除了衛薔之外,來給裴道真送行的還有陸蔚等世家,和裴道真在朝中的好友如崔玠等人。
浩浩蕩蕩一群人,看著裴道真翻身上馬,帶著數百人馬捲起的滾滾煙塵遠去北疆。
「洛陽長道上,春日起塵煙……可惜裴侍郎走得急,我這詩興剛剛才起,只能寫信遙贈了。」
聽著那些文臣在感慨自己沒來得及送出去的贈別詩,衛薔悄然轉身,打算騎馬回城去。
「衛施主。」
看著眼前的對自己行禮的和尚,衛薔挑了一下眉頭。
崔玠在一旁為她引薦:「定遠公,這便是契塵,別看他年紀尚輕,自襁褓時便被岳林寺收為弟子,為長汀子同門師弟。」
衛薔點點頭,並未合十還禮,只抱拳道:「契塵師傅,久聞大名,今日一見,果然是出塵高僧。」
崔玠見定遠公對契塵還算和氣,心中不禁一松。
當年存恩寺老僧遙觀衛茵與衛薇,說了一句「此女貴不可言」,使先帝有心聘衛茵為太子妃,申榮卻想將自己女兒嫁給太子,因此將衛家視作眼中釘,最終殺了衛家嫡枝滿門男丁。
此事早就傳遍兩京,崔玠亦有耳聞,也知衛薔不許僧道在北疆收斂田畝,更不許在農忙時節講經,還要僧人道士們一起開荒種地,使得一眾僧道紛紛南下,世人皆傳定遠公正是恨當初被老僧一言毀家,崔玠心裡也忐忑。
要不是契塵相求,他也不想將自己這好友引薦給定遠公。
「衛施主,貧僧有一言,可否與施主單獨相談?」
契塵生得眉目俊秀,仿佛已近不惑之年,眉目間卻還有幾分少年氣色。
衛薔本心並不想跟一和尚單獨相談。
人們以為她不許寺廟占地,又讓和尚墾荒是因為她厭憎僧人,這話算是對了。
卻並非是因為當初那老和尚的一句話,而是因為她在北疆也見多了寺廟趁著百姓逃難而趁機侵占土地田畝,佛家修來世,也渡此生之心,修著渡著把百姓身家都撈到了手裡,還讓本該勞作的百姓每日不事生產,這讓一心想要重建北疆的衛薔如何能忍?
忍不了就使了手段,到一州,便清繳一州寺廟田畝,又逼著僧人開荒土地,甚至勒令五年內出家的青壯僧人還俗,她一州一州連占了十幾州,也就把大半僧侶道士趕出了北疆。
至於世人傳言她因衛家舊事遷怒僧人,她也樂得他們去說,若是她每到一地那些僧人都落荒而逃,反倒省了她的事。
「衛施主,貧僧有一故友,與施主有舊。」
說話時,契塵面上帶笑,從懷中緩緩掏出一木牌。
上面的鐫刻的薔薇花,中間寫了一個「顧」字。
半個時辰後,契塵榮幸成為第一個能在定遠公面前登堂入室的和尚。
「你亮出顧予歌贈你的信物,是有什麼要我幫你做之事?」
契塵看著自己手邊的茶盞,笑著說:「昔年貧僧問顧施主,與衛施主算是伯牙子期抑或管鮑之交?顧施主回我四字『肝膽相照』,說完,顧施主便笑了。」
將手放在茶盞上,契塵接著說:「貧僧愚鈍,不知此詞出處,只以為兩位施主情誼深厚,至上月,貧僧在僥倖贏了姜施主一局,便問其『肝膽相照』是何意,姜施主取了《史記》一冊,貧僧終恍然大悟,顧施主對衛施主之心,如蒯通對韓信也。*」
他抬起頭,看向坐在對面的女子。
「昔年度修禪師望存恩寺菩提樹下,所見之人究竟是誰,貧僧也已明了。世人愚鈍,一女子才名滿京都,被聖人青睞欲聘為太子妃,在其眼中便是『貴不可言』,後又覺一女子誠心事君,為一國之後,便是『貴不可言』,嫁娶之事而已,有何不可言之處?」
有成為一國之後的命數,便對一國之君也不可言麼?
貴而對國君不可言,到底是何等命數?
契塵斷定,自己心中所想,才是度修禪師真正不可言之事。
尤其是在他親眼見了定遠公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