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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清玄撿起一枚白子道:「此事不難,趙家小兒受了傷,正是避著人的時候,他信重的紫微宮總管石菩有意向阿薇示好,瞞上十天半月也足夠,再加上還有杜曉在御史大夫處挾制,說幾句追緝竇氏餘孽也能遮掩得差不多。」
不提金州,商州距離洛陽已經不遠,定遠軍將之占據之後竟然是幾句話就能遮掩的,若是一年前實在是想都不敢想。
一年的光景,整個大梁如摧枯拉朽一般的毀敗下去,對叛軍無能為力只能依仗定遠軍南下的朝廷實在是將其朽敗與無能盡數顯露於天下,朝中人心渙散,文官謀權、武官謀利之風愈演愈烈,世家子弟隱匿出世之風大盛,能人異士亦不願效力於如今的大梁。
這般的朝堂做能臣忠臣極難,做佞臣確實容易的。
一顆又一顆的白子被姜清玄從棋盤上撿起,眼見最後一顆白子被黑子重重包圍,姜清玄緩緩說道:
「商州刺史看似是個草包,卻也知道如何求生,金州刺史搜刮民脂的證據已在手中,待我使個御史告上一狀你們自可將人拿了。」
「曾外祖英明!」
若是旁人這般溜須拍馬姜清玄早將人趕出去了,偏偏是衛瑾瑜,姜清玄長須一捋,只覺身心舒坦。
「來與我下一盤。」
聽他這麼說,衛瑾瑜立時心虛起來:「曾、曾外祖,我不會下圍棋。」
有秦緒這些年淘氣,姜清玄早習慣了這些與棋道無緣的小輩:「我是說下五子棋。」
「好嘞曾外祖!」
衛瑾瑜立刻歡喜起來,坐在了棋盤對面。
第一盤,衛瑾瑜贏了。
姜清玄一邊撿子一邊說:「我故友送信回來,說阿薔夜間睡得不好,正好我這有學生送來的龍眼乾,你替我給她送去,也不麻煩,只管與精粟米同煮便可。」
「是,曾外祖父,我到時候再寫信回去,保管有人日日催著姑母聽曾外祖的話。」
第二盤,衛瑾瑜又贏了。
姜清玄繼續撿棋子:「長安不似北疆,諸事盤根錯節,我前日寫了本冊子,一會兒找出來你也給她送去,我那故友知道的大概更多些,我也是隨便寫寫,由得她看不看。」
衛瑾瑜點頭應了。
第三盤,雙方各下了二十九子之後姜清玄贏了。
衛瑾瑜的嘴扁了,還沒忘了誇她曾外祖父厲害。
第四盤,衛瑾瑜才下十六子便輸了。
姜清玄笑著看她將棋子一一撿起。
衛瑾瑜低著頭擺弄著棋子小心說道:「曾外祖父,我有一事想問你。」
姜清玄喝了一口茶,含笑說道:「你想問什麼便問。」
「皇后有孕,多半能生下皇子,您是想做皇后外祖、新帝外家權傾朝野,還是想看著我姑母旌旗入京,改朝換代?」
笑眯眯的、乖巧的、仿佛有小性子的女子坐在姜清玄的對面,一開口便是誅心之言。
姜清玄面上笑容一斂,他想轉身看向藏了姜新雪牌位的暗格,卻只是一雙眼看向縱橫的棋盤:
「我從無想要權傾朝野之心,當退之時我便退了。」
「那何時是曾外祖父的當退之時?」
衛瑾瑜張開手,看著白色的棋子落入棋盒。
「皇后不想退,曾外祖無處可退。就如這棋盤之上的棋子,皇后與曾外祖父同是白子,白子輸了,每一顆白子都輸了。也許如今姑母與我還跟皇后同色,可再過些時日,待皇后產子,趙氏皇帝殯天……只怕到那時皇后高坐明堂之上,只覺北疆也好,定遠軍也好,她自家親姐也好,都成了她萬里江山上的刺。」
「到那時,敢問曾外祖父,您又該如何?退?天下實在無您可退之處。」
一邊是如珠如寶護持了十幾年的衛薇,一邊是孤身在外即將刀指皇座的衛薔,姜清玄他會如何選?
姜清玄著實未曾想到,他這曾外孫女剛到自己面前所說的竟是將來衛氏姐妹相爭的種種。
阿薇今日所得,是她苦心孤詣十餘年所換來的,要她放下所有,以她如今模樣,只怕千難萬難。
阿薔今日所有,更是她踏著屍山血海以性命相爭而來。
如世上仙人般的姜清玄面上有了兩分頹然之色。
他嘆息一聲,站起身,走到身後的書架前,一摞書被拿開,再將木板推到一旁,露出了暗格。
衛瑾瑜也從凳上站了起來,看清了暗格中的靈位。
「我以我亡女立誓,若有一日,衛家兩姐妹生死相爭,便是從我姜清玄的屍身上踏了過去。」
轉身看向衛瑾瑜,姜清玄淡淡一笑:「定遠公世子,如今你可滿意?我一副枯骨,不攔著你承襲皇座之路!」
「承襲皇座?」
衛瑾瑜忽而一笑。
她先跪下對著自己祖母的靈位磕了三個頭,才站起來看向自己怒氣未消的曾外祖父。
「您不必擔心,能承繼姑母之業的人從來不是我衛瑾瑜。燕歌統領承影部多年,手下皆是精銳中的精銳,姑母不在便是她暫管定遠軍十部軍情往來。湛盧將軍龍十九娘子無論占領何處,姑母都是極放心的,此次定遠軍南下,姑母將各州看過,唯有湛盧將軍龍十九娘子所管的絳州晉州她從不憂心,龍婆足以做託孤之將。巨闕將軍申屠非、龍淵將軍符嬋、赤霄將軍李瑄皆與燕歌交好,純鈞將軍蘇長於、龍泉將軍白龐皆一心效忠姑母,泰阿部的衛鶯歌和勝邪部的衛雅歌更是與燕歌一同長大的……北疆文官更不必說,縱使是撫養我長大的葉刺史也不覺我能承繼姑母基業。若姑母真有不測,衛燕歌承位,定遠軍諸將與北疆刺史皆可輔佐,還有越管事、林管事一心扶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