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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道真還是笑:「多謝明德將軍,我這人在東都呆了太久,出來之後只覺到處都是從前未見過的景色,山河秀美,人文新物,無處不在。」
聽了這話,薛驚河笑了:「裴大人要是從北疆來了夏州長見識,只怕是要失望,衛二弄出來的東西,別處可見不著。」
目送那薛驚河離開,裴道真不由得一捋鬍鬚:「這薛驚河每次提起元帥都有兩分親昵之意,莫不是從前有些過往交情?」
泰阿部跟著裴道真出來的領頭之人是一青衣漢子,與裴道真也是在豐州時的就相識,聽了此言,那漢子笑著說:
「裴大人,旁人有什麼意思我們不必去管,只看元帥是什麼意思也就夠了。」
這話說得對,裴道真點點頭:「元帥是天下間一等的人物,什麼樣的人配不上?縱使再來百十個有意之人也是應當。」
又看看客院陳設,裴道真摸了一把案上鋪的織錦說道:「此地從前應是給傳旨的天使住的,西域的寶石,烏護的金器……大將軍在朝中人緣極好,想來就是這般堆出來的。」
說完,他嘆了一聲:「對敵勇猛又如何?轉過身來還要對從東都來的文臣極盡奉承之事。這麼一對照,元帥給軍事信件往來設通路,倒是讓一眾將士能安心。」
與朝中重文輕武不同,北疆軍民兩線並行,直管在衛薔手中,又有「參軍者榮」的鐵律,裴道真在北疆數月,見了不少軍士,只覺他們個個面色剛毅,英姿勃發,北疆百姓對從軍一事也是極為推崇,這樣養出來的兵底子裡就與旁處不同。
「崔隊長,我心中有一問,你在北疆看見文官,心中作何感想?」
那穿著青衣的泰阿部隊長生得粗獷,卻絕非莽撞無腦之人,他一想便知道了裴道真問的是什麼。
「裴大人,我從前是晉軍。」
裴道真猛地抬起頭:「崔隊長從前是保寧公……」
崔鐵山點點道:「對,我十五歲就從了軍,當初太原城破一戰,我才十七。」
「沒想到同行多日的竟是太原故人。」同樣參與過太原一戰的裴道真連忙讓座,崔鐵山還是堅持站著。
「裴大人不必與我客氣,我站慣了,坐著與人說話反倒不自在。您想問的不過是在北疆從軍與旁處的不同,真說起來,當兵吃餉,跟了誰不過是混口飯吃,我剛入晉軍的時候,什長就是這般與我說的,可後來太原城破,蠻族一衝進來,轉眼間我們一伍五十人只剩了幾個,什長拉著我往城裡逃命,可又能逃到哪去呢?
「什長被蠻族用刀挑了,我趴在城外死人堆里,等到半夜就沒命地往北跑,跑了一天一夜遇到人很多人往東去,我跟著他們走,不知不覺就到了鎮州,義武節度使派了人在路上守著,凡是見了如我這般的逃兵就抓了,節度使把重兵陳列定州,在鎮州只有一千府兵,再加我們幾百逃兵,鎮州此事每日讓我們在城外看蠻族來了沒有,偶爾來些蠻人,三五百人之數,都能嚇整座城都在抖……裴大人,蠻族退了,他們竟然還要治我們的罪,可太原城破,是我們這些當兵吃餉的人讓它破的嗎?」
崔鐵山環顧四周,目光划過那些西域的寶石、烏護的金器。
他笑了笑:「薛將軍要給天使送禮,這些錢又是從哪裡出的呢?不過是羌人的馬,兵士的餉,漢民的民脂民膏,他在西北十幾年,可沒打過幾次仗卻在統萬城裡有這般府邸,我家元帥百戰稱雄,統御十幾州,住的又是什麼地方。今日見的小薛將軍已經是在我在北疆之外見到的難得之才,您覺得他與我們泰阿將軍相比又如何?小薛將軍忠肝義膽,他做到明德將軍是累功五百敵首,誰都要夸一句少年英才。可之前我們泰阿將軍帶兩千人殺到綏州城下,殺敵何止千人,泰阿將軍今年也不過二十七歲,要是在別處,早成天下名將,在北疆,卻只是尋常,這便是最不尋常之處。」
裴道真不由默然,他突然驚覺,自己在北疆舉目所見,幾乎都稱得上是豪傑人物,無人不殺敵,無人不流血,卻非為了糧餉,只是為了自己和北疆。
因出身和身份,自己對薛驚河還有幾分謙讓,對衛鶯歌可著實只敬其端方有度,未敬其功。
可她身後的功勳……本該天下敬之。
不求財物,不求揚名,北疆的將士們所作所為仿佛就只因是北疆的人。
北疆的,人。
崔鐵山最後說道:
「裴大人,遇到我家元帥之前,我還沒見過不為財當兵之人,遇到我家元帥之後,我才知道,我竟然也可成了這般人,說來也怪,成這等人之後我豁然開朗,從前遇到百姓都是心中不耐,如今看見送菜的老嫗老翁也想幫手。」
說完,他又笑了,有泰阿部之人走了進來,他迎上去問了兩句,轉身對裴道真說道:
「裴大人,蕭卓曲與羌人已經接上頭了。」
蕭卓曲就是被衛薔派來「刺殺」裴道真之人,他帶著六個人提前三日到了北疆,先見到了霄漢閣的西北管事林琉璃。
林琉璃帶他去見了幾個蠻人,這幾個蠻人就是耶律釋魯之前派來與羌人商量買馬之事的。
定遠軍往西調度軍隊的事被故意傳到了夏州,這些蠻人立刻坐不住了,趕著要回部落通報消息。
林琉璃帶著霄漢閣之人早就盯緊了他們,在他們的回程的路上就與魚腸部眾人將他們全數攔截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