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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伯橫喝了一口溫酒,又吃了一勺細滑的魚頭豆腐。

    「我本以為,你是年少破家,心中憤恨,才有如今這驚世之想。做事全憑一腔怒火,所行所為,只圖痛快而不計後果。」

    「人人相同」四字說起來簡單,當年陳勝吳廣說「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激盪史冊千年,不也事敗了麼?

    人因義憤起事,聲勢浩大,難存久長。

    「我確實曾做事僅憑一腔怒火。」坐回席上,衛薔笑著復又拿起筷子,「不過那般的我,早在做定遠公之前就被人鎖在了這刀里。」

    她拍了一下自己的刀。

    看著她手上的長疤,陳伯橫默然。

    有法,有度,有膽魄,有氣量。

    縱然是女子又如何?若她是那等循舊綱常之人,他陳伯橫此刻便可站起來請她取大梁而代之。

    可她偏偏不是。

    這等人,偏偏要將三綱掃盡,世事顛覆。

    「世間路千萬條,小衛丫頭你何必選最難的一條?」

    他看著衛薔,卻見衛薔垂眸一笑。

    「陳相你錯了,我並非先成今日之我,才決心走此路,而是我走在此路上,方成今日之我。」  

    離開同州州府衙門直到回了暫住之地,陳伯橫一言未發。

    坐在案前,他深吸一口氣,提筆就要寫信。

    小衛丫頭要與天下為敵,此事他得告訴姜假仙兒。

    研墨提筆,他寫道:「今日汝家阿薔請吾食魚,魚頭豆腐酥爛無比,汝家阿薔為吾篩酒、溫酒,其味甚是甘美……」

    第167章 心病 「難怪我外祖要我將陳相扣住,不……

    陳伯橫把信寄出去的第二天就收到了從東都來的信,打開一看,他一口老血幾乎噴出來。

    聖人在神都苑設下筵席慶功,席間突然死了一個妃嬪,忙亂之時定遠公世子似是落水,聖人封了神都苑整整十日將北海與十六渠掏盡都未找到世子,如今仍是生死不明。

    在趙家父子治下混了這幾十年,縱使再如何春秋筆法,他陳伯橫如何讀不出這事間脈絡?

    為何定遠公世子一出事,那死去的妃嬪一事就不再查了?不過是因為「兇手」死了,那些準備妥當的「證據」都派不上用場罷了!

    名為慶功,卻想陷害定遠公世子逼定遠公低頭,甚至不惜自己枕邊人的性命,那定遠公世子未嘗不是自知中了圈套才投水自盡,為的不過是不要牽累自己姑母!  

    趙啟恩堂堂一國之君,旁人在外征戰,不論是何圖謀,終究是奉了你的旨意,保了你大梁臣民,以這般鬼蜮手段陷害臣下何等齷齪可笑?!衛氏滿門忠烈,衛泫、衛錚之死,還有那申榮作亂可做遮掩,如今僅剩一點血脈卻死在這等謀害之中,他趙啟恩有何面目再坐在龍椅上?

    再看趙啟恆因心急定遠公世子而持刃犯上,被幽禁於上陽宮裡,陳伯橫不禁嘆了口氣,沒有貶為庶人,這事在朝堂上就有迴旋之餘地。

    將信放在案上,陳伯橫以手掩面,他昨日剛為難了姜假仙兒的外孫女一通,今日如何再與她說衛家男丁斷絕之事?

    姜假仙兒啊姜假仙兒,隔了這十幾年,你竟又是白髮人送黑髮人……

    思及此處,陳伯橫不禁一陣心灰。

    他昨日說衛薔所走的路是天下最難之路,如今的大梁走的卻是絕路!

    就算沒有衛薔,待各處亂起,朝廷將銀錢流水一般送給各處節度使,經年累月,何嘗不會再有一場前唐安史之亂?

    那些人倒是循舊規、遵三綱,想做天下之主,喊著父子君臣夫妻,也不過是又一個趙梁罷了,起於亂世,亡於亂世,百姓流離,天下傾頹。

    他陳伯橫竟還覺那衛家女兒該循這樣的路走?  

    他憑什麼?

    手扶著桌案,陳伯橫又想起那日,乾寧十三年的秋日,他從徐州回長安述職,一路奔馳到了洛陽。

    剛左遷到洛陽的姜清玄閉門不見。

    他在門外大喊已經聯合了幾十人要一同彈劾申榮。

    重新上了黑漆的大門打開,四年未見頭髮就已半白姜清玄看著他,道:「多謝陳刺史費心,爾等世家寒門之爭,倒不必在我親女之死一事上做文章,匪類兇狠,小女命苦,實在當不得這般驚動朝堂。」

    他氣急:「姜白衣,阿雪之死我亦心痛,你何必與我這般假模假樣?」

    姜清玄抬頭看他,一雙眼再不復從前閒適清淡。

    陳伯橫只聽姜清玄一字一句道::「陳刺史,殺我女兒之人不是申榮。」

    黑色木門緩緩關上。

    那之後世事變幻,風高浪急,待陳伯橫終於掙扎出來,他們二人已經同列朝堂。

    一個是寒門魁首,皇后外祖,弟子盈朝,聖人依仗。

    一個是世家翹楚,陳氏之主,故舊如織,一呼百應。

    朝堂上並列而立,比從前下棋時靠得還近,卻再無話可說。  

    是誰殺人,他陳伯橫真的不知道嗎?

    還是為了那綱常,為了自家安穩,他只能不知道?

    他從前不知道,如今不知道,下一個死的又是誰?!

    陳仲橋從外面替大兄買了棋盤糖畫回來,只見自己的大兄站在窗前,面如金紙。

    「大兄!」

    陳伯橫恍若未聞,胸口一痛,他喉中腥氣翻滾,便再無知覺。

    急急衝進屋裡,看著鮮血從大兄的口中噴到信紙上,陳仲橋連忙扶住他,手裡的糖畫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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