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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眉看她,衛薔忍不住笑出了聲。
「龍婆,你滿頭滿臉都寫了個『錢』字。」
「那可是錢……誰不愛?」將長矛立回去,龍十九娘子拿起懸賞告示細瞧了兩眼,「這許多年,咱們也並非沒發過懸賞令,這也是獨一份了。」
「沈無咎,又被稱『金烏』,南吳不留行之主,亂西北,生亂事,主謀了數次滅族屠殺慘案,南吳之中若論罪孽,除了楊源化,也就是他了。」
衛薔垂下眼眸,看了一眼自己的長刀。
「待魚腸、勝邪查清他所有罪行,樁樁件件要昭告天下。」
龍十九娘子放下告示,輕嘆一聲:「這等人不死,必是天下之禍害。」
「其實他多半是死了。」衛薔笑了笑,「他投江之後我讓人在江上放了十里的大火,他本就有眼疾,絕難逃脫。」
幾個文書忍不住從卷宗中抬起頭看向他們的主帥。
或許是最近有些操勞,又或是因晨光還早,清瘦又明俊的女子此時有幾分淺淡的蒼白,在指尖,在唇角,在眉目。
又或者沒有。
從來就沒有。
「他精通毒術,會傳疫之法,沒見到他的屍體,我等就不可鬆懈,這份懸賞就要一直掛下去。」
「十里火海,幾千頭豬都死了,他定是已經餵了魚。」龍婆說得殺氣騰騰,這種人,就不配再活著。
衛薔默了一瞬。
她輕輕地笑了笑,像是沾滿了雨水的花,沉沉的聲音里卻帶著鋒銳:
「是,依《安民法》,他當死,也必死。」
「將軍!」一隊長匆匆走進來,看見衛薔也在,連忙行禮,「元帥,將軍,常州百姓打殺南吳士族千餘人!」
「什麼?!」龍十九娘子還未說話,就見一人越過自己身畔拎起了報信之人。
「此事我去處置,你繼續整頓軍務。」
「是,元帥!」
「常州百姓因何起事?可有與定遠軍衝突?」
穿著黑衣木屐的女子袍袖翻滾,傳信之人一路小跑才能跟上:「常州世家逃跑之時,令扒去水田田壟,又使百餘車駕入田毀稻苗。」
毀稻苗。
衛薔翻身上馬。
「我去常州,若是崔學政到了金陵我還沒回來,就讓她去常州。」
「是!」
「等等,元帥你早飯還沒用呢!」剛剛寫告示的小文書急匆匆從帳里沖了出來,手裡提著幾個胡餅,是昨夜大廚給他們加的餐,可惜誰也沒顧得上吃。
「謝了。」
衛薔對她笑了笑,轉身提馬遠去。
知道元帥路上不會挨餓了,小文書長出了一口氣。
熹微晨光中,離她們咫尺之遙就是南吳皇宮,不算巍峨,也是雕樑畫棟的灑金之地,高高的龍座空蕩蕩,沒人想去看看。
……
長江以南,太湖西北,牽引金陵與蘇州兩地,在唐時常州已有了遠勝東晉時的繁華,從安史之亂到唐末,數個世家南遷之時都看中了此地。
比如原居豫章的胡氏。
也有隨楊氏建南唐而起的新興望族。
比如已在南吳四代為官的張家,
跟腳不同,各世家之間也有齟齬,曬寶鬥富之事屢見不鮮,大體還是相安。
也因為上面各位主家溫善寬厚,桑皮一家才能安安穩穩做個佃戶,年景好些一年可以吃幾斤新米,前幾年絲還值錢的時候他替主家守桑林,還能多得幾斤陳米,這幾年桑林全被砍了,連管事們穿的都是北面來的棉衣,據說江邊私賣來的棉布便宜,他也想買些,可主家在上,他們誰敢和郎君們一樣穿棉?麻衣又不是穿不得。
桑皮是個知足的。
要說還有什麼是不足的,就是他沒兒子。
這是極要緊的大事兒。
今年要是能多攢幾十斤糧食,他就能再買個女人回來,買個一年,看看能不能生個兒子出來。
原本是不必這麼麻煩的,據說前面那些的佃戶之間互相典妻主家是不管的,可他屋裡的那婆子被管事看上了,生不出兒子的婊子還挺勾人,那管事隔個十天半月是要來尋的。
生兒子啊,生兒子。
主家從去年開始招人護院,給錢給糧,據說還賞過酒肉,那得是什麼日子?他要是跟孫麻似的有六七個兒子,送去三四個,也能勻塊肉,喝口酒。
薅了一把雜草,從水田裡直起腰,桑皮的眼睛止不住在那些婦人的腰臀上打轉兒。
得找個能生兒子的。
到時候送進主家……
「阿爹,阿娘讓我來送飯。」
桑皮轉身看著剛十歲的小丫頭,他生了三個賠錢的,前兩個都賣了,最後這個他咬咬牙留著,將來還能給兒子換婆子回來。
「阿爹,阿娘說天熱了,讓你多喝水。」
小丫頭從手臂上解下水罐遞給桑皮。
桑皮看了看她那乾瘦的臉,往田埂上吐了口唾沫:「你娘怎麼還不出來拔草?跑哪鬼混去了?」
小丫頭還舉著水罐:「主家來管事說、說主家要找人搬車,阿娘就去了。」
「哼,大白天臉都不要,搬車?典都典不掉的茅坑貨。」
聽見他罵人,小女孩兒的手臂抖了抖。
桑皮把手裡雜草往地上一甩,一把拎過了水罐。
「飯是誰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