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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會兒,火光照在林昇的手上,她沒戴護腕手甲,兩指夾著筷子遞到了沈秋辭的面前。
「拿著,筷子。」
沈秋辭將筷子接過。
木筷上甚是光潔,全然沒有木刺,可見人有多細心。
「這些年,林大俠你可見過什麼好風景?」
喝了一口熱湯,林昇回憶道:
「白山重雪接天,大漠黑風大旋,草原上看的天上星海似能棲身……我其實一直想去看看海,能出海更好,聽聞閩之東南海上有大島,島上無四季,繁果壓枝,種了糧食一年能收好幾次。」
沈秋辭靜靜聽著,似乎已悠然神往。
「只一條不好。」林昇突然說。
沈秋辭看向她:「何處不好?」
「我只怕沈郎君的字畫賣不出去,到時供不了我吃酒吃肉了。」說完,她先大笑起來。
沈秋辭也笑,將吃完的鐵盒小心放在一側,他輕輕垂眸,又重新看向林昇。
「若真有那一日,入海搏鯨,千仞取酒,我也得讓林大俠吃飽喝足。」
明暗的篝火照在他的眼睛裡,刺痛難忍,如同蹈火而過。
他卻還是笑,仿佛已見到那一日。
對面的女子隔著火看他。
忽而,似笑似嘆:「沈郎君……」
「你必要記得我。」沈秋辭笑著說。
有淚從他的眼眶中緩緩流下。
「你可必要記得我。」
不管你眼中的人間有多好。
不管這世上還有何等你見過未見過的風景。
……不管你究竟是何人。
我要你知道。
「我要活著,我要記得林昇,這世上何其不公,還是有過他的。」
回憶中梵音不絕。
那是有林昇的,屬於他的半生。
「我自然記得。」女子終於說,「父母兄長,恩師親妹,摯友知己……我奔波許多年,終究皆失之以無能,眼見你跳入漢水那時,我憂憤難忍,至今難忘。沈郎君,你還活著,我真覺歡喜。」
她的臉上並無笑意,唯有眸光明亮。
時至今日,她無需矯飾虛情,沈秋辭活著,於她真是歡喜事,久別未見的沈郎君是她年少輕狂與苦悶憤恨的見證之人,是她的故友,是她的照鏡。
若不是……
沈秋辭笑了,他終於低下頭,從懷中取出帕子擦手。
他擦得極乾淨。
隨後手上一松,帕子落進了火堆里,瞬時便被噬了個乾淨。
「林大俠,咱們早些啟程去金陵吧,不會再有不留行來追殺了。」
第255章 金烏 「到此便可,多謝相送。」……
從鄂州往江都,路上要途徑大別山——正是多雲寨所占之地,沈秋辭說路上不會再有不留行的追兵,林昇還也放心往前走。
反正聯絡各處傳遞消息一事有一直綴在她身後的承影部去做。
多雲寨在定遠軍支持之下勢力已經徹底從大別山拓到附近數縣,到處都可見反邪祀的告示,還有那說書的就在茶肆門口說那邪祀如何讓男人再無雄風。
沈秋辭撐著傘站在人群外靜聽了片刻,不禁低頭笑。
「這法子促狹。」
林昇也笑:「這麼講聽的人才多。」
臍下三寸,男女之好,卑賤之人好對女子以「淫」稱之,大別山民風與他處不同,女子彪悍,也好講男人之事,男人說女色如何害人,女人就說男人如何好而不得由生百般下作。
易家姐妹彪悍,旗下女兵也是匪類,赤膊打起來也不怕輸,一年總要氣死幾個下作人。
歸順大黎之後知道學堂里的里書一個男尊女卑之字也無,女子們歡喜非常,索性將從前那些什麼《女誡》從故紙堆里翻出來一併燒了。
名聲傳出去,如秦緒那些好寫書的都想來此一觀風俗。
「多雲寨所轄七縣今年二月徵兵,女子入伍者一萬七千餘,這還是將十六以下、六十以上都勸回去之後,比七縣女子總數加起來還多,還有從江州自備刀兵渡江而來的豪士,真正『一城女子赴沙場,換了男子守嬰床』。」
林昇說話之時沈秋辭一直側耳細聽,笑道:「這也極好。」
看著他,林昇也是笑。
「你身上怎帶著藥香氣?可是身上哪裡不適?」
沈秋辭突然問。
「給你買的,敷在眼睛上。」
那一夜之後,沈秋辭到第二日早上仍是雙目泛紅,林昇何等聰明?自然知道他的眼疾只怕是又重了。
可他不肯提,不肯讓人問,林昇只能尋了藥鋪買了些能消去眼睛炎症的牛黃麝香等物,方子裡還得用珍珠,心疼得她齜牙咧嘴。
疼完了還是要買的。
「還是老方子。」她將藥包從懷裡掏出來,放在沈秋辭沒撐傘的手上。
沈秋辭捏著藥包,突然眉頭微蹙:
「你不會又賣了劍上寶石吧?」
林昇一愣,忍不住苦笑:「不至於不至於,我的錢還夠咱們兩人一馬去金陵。」
沈秋辭伸手去摸她腰間的劍:「真的?」
「自然是真的。」林昇接過傘自己將劍放在他手裡,「十二顆寶石九顆金珠你儘管數,一顆也沒少。」
沈秋辭還真細細數了,才放下心來。
林昇還是笑。
她生得極好,眉目如畫,畫的還是月出江海的名作,身形高挑風流,撐著一支傘與蒙著眼的書生說笑盡顯神采非凡,半條街的閒散人都隱隱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