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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薔低頭想了想,道:「紇拖斯式微,幾番在北疆和蠻族之間游移不定,甘州烏護趁著歸義軍內亂之時立國,至今也不到十年光景,若遙輦部兵敗西逃,他們收了遙輦部,就是同時得罪了迭剌部和北疆,再者……沙州張氏還在,他們無論如何也是漢人,以張月娥的性情,能容忍曾屠戮漢家的劊子手就在自己鼻子底下求活?」
她所說的沙州,便是幾十年前大名鼎鼎的歸義軍,沙州地處甘州以西,安史之亂,唐調撥隴右河西兩部入中原援助平亂,大蕃趁勢北上,先後攻占隴右、涼州、甘州,作為河西節度治所的沙州與中原自此斷了聯繫,沙州百姓苦戰二十餘年,終於熬不下去,才降了大蕃。
五十年前大蕃內亂,漢人張義朝趁機起義,派遣使節至梁,時年梁太宗剛剛繼位不久,大喜過望,連忙封其為沙州將軍,沒想到張義朝未受大梁冊封,只以「梁國之主」稱之。
後張義朝打下了甘州等十一州之地,大梁又遙封其為歸義公,張義朝倒是沒有名言拒絕。
八十一歲時,張義朝南歸,進了長安城,大梁拜其為太保,次年病死在長安,又被追贈王銜。
那是二十八年前的舊事了。
張月娥是張義朝的第十四女,張義朝去後不久,歸義軍便陷入了權力之爭,其侄、子、婿互不相讓,外面又有烏護不停起兵,其中也有大梁挑撥其手下部將,甘州烏護趁機獨立了數州之地,六年前,張月娥帶著自己三個兒子殺死了自己意圖篡位的姐夫,又將自己的侄子張台城扶上了歸義公的位置。
同樣是從孤懸在外的局面一點點打過來,衛薔也曾無數次以阿父為自己所講的張義朝的舊事所自勉,到如今,她也能對張氏一族點評兩句,張義朝的子侄輩守成有餘進取不足,只說性情,倒是張月娥更像其父。
有她在,沙州無論如何會是甘州烏護心口的釘子,哪會輕易接納遙輦部?
衛薔的手指在刀柄上輕摸了兩下,突然道:「如果我們反過來想呢?我們身在北疆,看蠻族是秋後的螞蚱,可別人並不這麼以為,假若不是迭剌部找羌人幫忙,而是反過來……蠻族能為羌人做什麼呢?」
正在想著,老李自己親自端了面過來,煮透了的湯餅以冷水漂洗,再澆上酸甜的湯水,佐以蒜醬,別有一番風味。
衛薔招呼林琉璃先吃飯,見老李又轉了回來。
「元帥,昨日有一頭摔死的私牛在西市掛著賣肉,我買了條牛腿滷了,你要不要來一盤?」
所謂私牛,與農部租給百姓的「官牛」不同,私牛就是人們自己掏錢從農部或者其他人手中買來的牛,像麟州一些富戶往往三兩家湊錢買上一頭牛,拉貨耕地都能做了。
偶爾有牛摔死、撞死了,有農部的畜醫看過,確定不是瘟病而死,就可以在西市賣肉。
「牛肉?」衛薔笑著拍了一下袖子,「我在外面欠了一屁股債,能在你這吃碗冷淘都是要拽著錢袋子精打細算的。」
老李哈哈大笑:「元帥你好不容易才回來,老李請你吃盤牛肉還不是應該?」
「不行不行,我當初定下軍規你又不是沒看見,哪能自己破了規矩?」
見元帥堅持不肯要,老李轉著圈兒又走了。
林琉璃伺機問道:「元帥,這位店家從前也是定遠軍?」
衛薔喝了酸湯,說道:「從前是純鈞部隊長,讓他去農部管些雜事,他不肯,只願意開個食肆。」
聽了此言,再看那三十多歲的漢子,林琉璃不禁肅然起敬。
卻見那漢子快步走了過來。
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一盤碎肉倒進了兩人碗裡。
「從前打蔚縣時從你手裡分出來的羊腿我不知吃了多少,讓你吃我口牛肉哪有那般艱難?這些碎肉賣也不值錢,只當給你添個味道了!」
生怕再聽見推辭,剛說完就邁開腿一瘸一拐地走到了另一頭去了。
看了看自己半碗的「碎肉」,衛薔抬頭對著有些呆怔的林琉璃,笑了笑,說道:「我從前與兵士玩笑慣了,你別放在心上。百姓視牛為耕種利器,不是這等時候,能吃到牛肉也實在不容易,咱們先吃吧。」
吃了一口牛肉,衛薔突然想起了什麼,問林琉璃:「說起牛,我倒想起了馬,今年羌人的馬場如何?」
林琉璃連忙咽下嘴裡的飯,回道:「不太好,今年西北有旱情,大將軍下令統籌馬場調度清查馬匹各處馬場駱駝……已經有人因私占馬匹駱駝被懲戒。」
「你說,會不會是拓跋部也私占了馬匹駱駝,想要往蠻族脫手?正好蠻族兩部將要開戰,迭剌部也要更多的馬。」
作為馬上民族,蠻族人講究一人三馬一駱駝,對馬匹的需求量極大,遙輦部全盛時往東北攻打室韋和靺鞨部都是為了獲得更多的馬匹,南下侵占北疆也是想要更多的草場牧馬。
要是這時拓跋部提出來要賣馬給蠻族,也難怪會有蠻族武士出現在西北了。
「我們還真未曾想過此事,元帥,我今日就傳信回西北,讓他們調查拓跋部自家馬場是否有異動。」
浸過了涼涼酸湯的牛肉既有肉味又爽口,還有嚼勁,衛薔挑了兩顆放嘴裡,嚼啊嚼,說:「若真是如此,我們要想辦法把那匹馬吞了。」
「是,元帥!」
老李站在滾沸的湯鍋前,快刀將麵團切成縷狀投進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