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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船上有個泥爐就了不起,現在連鐵爐都有了。」用袍角兜著粽子的漢子驚嘆不已。
「還提那從前作甚?從前咱們想吃飽肚子都難,現在有軍餉有戰馬,傷了病了還有醫官,這等日子誰是當初敢想的。」易笙剝開個粽子一口吃了半個,含混道,「吃飽不說,上年熊六他們竄來廣濟縣,馬當家帶人下山,打得奶水都出來了,兜都兜不住,現在不光有胸兜子,還有月事巾,咱山上各位也不必夾著草木灰到處跑……真說起來可真是讓女人活得體面多了,也不用再讓你們再看笑話。」
壯漢們都笑:「將軍,咱們可不敢看笑話,胸兜子和月事巾我們自家姐妹還想要呢,就是給咱們這揣鐺褲,那揣著是挺好,可軍里非要兩天一洗,不到兩月就洗壞了。」
「將軍,天天洗屁股,晚上睡覺那都涼颼颼的。」
「你那玩意兒洗不壞凍不壞,乾乾淨淨睡覺也省了得病。」易笙又啃了一口粽子,「揣襠褲兩月一發,一發兩條,總夠換洗吧,真不夠就來找我,我領著你們去要。」
又是一陣大笑。
易笙也並非只是玩笑話,多雲寨終年多雲,新衣上身半日就濕冷下來,年年有人得了濕病哀嚎死去,之前李充在山上搞邪祀也藉口這山上濕氣奪命是因為山鬼。
等定遠軍去了人,醫官讓他們日日洗衣洗身,又用石灰到處灑,得病的也比從前少了。
「君子所以異於人者,以其存心也。」從前學過的那些書早忘了大半,這句倒還記得。於微處救人,救人亦救心救志,大黎所為,大概也是聖人之行。
她和易蕭當了半輩子土匪,總算走了一條……死了之後也黃泉無愧的路。
眨了眨眼,易笙看了一眼身後的定遠軍大營,又看向拿著粽子不吃的沈秋辭。
「沈郎君,再往前趕路可少有這樣熱鬧的地方,怎不去逛逛?」
沈秋辭笑了笑:「諸位寬仁,不當在下是戴罪之身,在下自己總該記得。」
易笙挑了挑眉,突然湊近他說道:「沈郎君,你可知有多少人喜歡林隊長?」
白玉上嵌了粉瑪瑙似的嘴唇輕抿了一下,換來易笙輕笑。
「光我知道的就有數不勝數,我們寨中漢子,要是誰能和林隊長多說兩句話,那高興得都像祖墳冒了青煙。這定遠軍中更不用說了,林隊長生得好,功夫好,品性也好,前程也好,喜歡她的何止漢子?我就見過那些小女娘夜裡提著燈成群結隊來找她,嘖嘖嘖。」
易笙起身扔了粽葉,拿起水壺喝了兩口水:
「沈郎君,您比那些人,又有什麼高明之處呀?雖說是樣貌好……」
「在下確實樣貌好好。」沈秋辭笑了,剎那間如竹葉落飛旋,曇花綻暗夜,「父母蔭蔽,祖上積德,只此一條就比旁人高明許多,林大俠生得好,功夫好,品性好,前程好,在下有這一條便足堪配。」
易笙一哽:「沈郎君還真是……」
「其實在下也無需林大俠以什麼來配。」縛了白帛的雙眼「看」向易笙,「她是林昇,在下縱有世上無雙的容貌,因她是林昇便配得。」
「哈哈哈哈,阿彌陀佛,金陵一別數載,沈施主風采依舊。」
聽見佛號,見是和尚走近,易笙立時將腰間刀鞘擺正。
清瘦的和尚雖然身染塵土,容貌依舊清雋風流,對著沈秋辭合十行禮。
沈秋辭無聲無息地站了起來。
「契塵禪師,沒想到在這嘈雜渡口,你與晚生又重逢,可惜晚生如今身無長物,不能再買燈油了。」
契塵朗聲笑道:「沈施主豪買燈油兩千斤運到采石磯為故友做法事,此事仿若昨日,貧僧如今也無燈油,只有些許經文可念,些許偈語可唱,沈施主若是有餘糧,不妨布施給貧僧。」
沈秋辭手中也不過兩個從易笙那得的粽子,他也大方,都放在了契塵的缽中。
「我記得禪師是被供養北上,怎又到了此處?」
沈秋辭這「供養」二字說得甚是婉轉,契塵名揚南吳,在金陵乃是各家豪族的座上賓,十年前,為了重建牛頭山延壽院,他在牛頭山下講經以一己之力集錢數萬貫、寶珠數斗、黃金數十斤,可謂是一日之間就成了名利雙收。
直到他北上洛陽之時,金陵岸邊彩船相送,佛幡綿延數里不絕,衡家九郎等數十金陵名士相送之詩能攢夠百頁詩集。
這樣的和尚,只要願意,是定是一輩子吃不著苦頭的。
契塵著實比從前滄桑許多,雙手遍布老繭,只還是笑:
「汝州大水,貧僧恰好路過,去是金僧袍,走是爛草鞋。」
聽著竟是將自己從前那些錢財都舍給了汝州的災民。
「阿彌陀佛,錢財不過灰與土,人心安樂造浮屠。師弟你離大自在又近一步,當吃個粽子以歡慶之。」
契塵旁邊不知何時站了個高壯的和尚,大腹便便,穿著爛衣粗鞋挎著個極大的布袋,說話時未語先笑,極是喜人,從契塵手裡拿了個粽子吃了起來。
沈秋辭雖然沒看見他的樣貌卻也知道他是誰,對他行了一禮:「契此大師。」
契此……易笙猛地抬頭:「大師可是吳越明州的布袋和尚?」
和尚只笑。
布袋和尚契此之名流傳江南,鄂州一帶也盛傳過他的故事,易笙帶的軍漢們們連忙行禮,有抱拳的,也有學著合十的,甚是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