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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是以什麼罪名來抓我?」他看向祁齊,「貪污受賄,為人安插官職,好,我認!可與我勾結之人,第一個人,就是雲州刺史賀詠歸!」
他步步向前,向著監察司的大門外走去。
「我可以下獄可以受審,可我不能在雲州下獄,不能在雲州受審!因為雲州州府衙門,民政八部上下所有人都與我勾結!」
「我!」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我做得,明明是天下人都想做之事!女人就該回家生孩子!她們憑什麼為官為吏?憑什麼與我們同進同出?難道你們不是這般想的?你不是這般想的?你賀詠歸不是這般想的?!」
賀詠歸被他用手指著後退,道:「什麼男子女子,你之本心不過是貪贓枉法,男子女子都是你的由頭罷了,同鄉羅織,同科勾結,古往今來不過如此,到了你這,你找不出同鄉同科,就想出了一個男人女人的藉口,我確實有錯,錯在沒看清你貪財牟利之心!」
「你放屁!」
蔣子吉破口大罵:「你明明說過女人麻煩,你說天下間女子少有能聽懂人言的,若非如此,財部項二娘勸調懷孕的女子,你為何贊同?這許多年間難道你沒受過男子為官之利?你自來與我是同黨!你等!你們這些兒郎!本就該與我同聲共氣!」
「你這才是虛妄之言,臭不可聞!」
一聲爆喝令蔣子吉轉身,看見祁齊坐在輪椅上被人推到自己近前。
「什麼男子為官之利?北疆短短几年有如此氣象,是男女攜手同心之果!北疆是北疆人的北疆!凡敢擅改此言者,北疆之死敵!若今日有人說一個人是女子,便不配為官,是不是明日就要說膚色不白者不可為官?後日呢?出門先邁左腳者不可為官?愛吃肉者不可為官?那北疆是誰的北疆?是你的北疆,是我的北疆,還是擅權奸詐之徒的牟利之所在!?」
老者罕有這般疾言厲色之時,他看向賀詠歸,和賀詠歸身後的雲州官吏。
這些人啊,這些人。
「今日說的是女子不可為官,明日是女子不可讀書,爾等妻女,何如?難不成,爾等真以為自己可代代有兒?真以為自己骨肉親朋不會淪落到無門可求之境地?若真有此想,你們不妨看看我!」
他一抬手臂,露出了疤痕斑駁的雙手,他用完好的那條腿奮力踢了一下自己空蕩蕩的褲管。
「我也曾以為自己總有前路可走,我是男人,是世家子,家中豪富,大梁天下我何路走不得?可蠻人來了,他們的眼裡,漢人就不配活著!你們以為蠻人只是蠻人嗎?你們以為如蔣子吉這般的人,他不會成為屠戮百姓的蠻人嗎?不是!在他們的心裡,天下什麼是不可出價的!他剛剛說女子產育誤事所以不配為官,就在一刻之前,他要換掉的是一個三十多歲,女兒都要成親的女官,還是北疆守將,不過是因為旁人給了他一對金麒麟!若是別的呢?若是有人出錢想要一個人死!他怎麼都能讓那個人去死!產育的女子,去死,不用產育的女子,也去死,男人呢?!」
祁齊原本是幽州名門之後,幽州祁氏也在大梁的世家錄上,前半生三十六年,他勤謹治學,不求出仕,與妻子羅氏夫唱婦隨,在幽州操持家業,蠻兵一路從檀州南下,幽州首當其衝,一日之間,他父兄皆沒,妻子不堪受辱撞刀而死,十三歲的兒子被殺,七歲的女兒被蠻族擄走,他自己被砍斷了一條腿扔進了火場,剛好下起了一場雨,才讓他撿了一條命。
失了一條腿身受重傷,祁齊從火堆里找出自己人們的屍首,為他們刨墳立冢,祁家上下十九口,僕從侍女四十七,祁齊挖得手見白骨。
是幾位逃出升天的佃戶來祁家宅院查看,才將他救了。
祁齊被幾位佃戶照料了三月,躲過了無數次蠻兵的清繳,消息不通,見蠻人久不退去,連祁齊都開始懷疑這天下是不是已經被蠻人給奪了。幽州毗鄰定州,佃戶們想要南下逃命,祁齊不像牽累他們,便趁夜離開了藏身之處,可沒想到夜裡蠻族尋火光四處清繳,等祁齊回去報信,佃戶們也只留了兩具屍體,餘下幾人已經被蠻族抓走。
對祁齊來講,他一條性命已無所謂,便將心一橫,要往被去找女兒和救命恩人,路上卻又被一群人撿到,那群人打算往山上投奔一夥殺蠻族的土匪,見祁齊言語不俗,就將他裹挾上山。
那山上的匪盜頭子便是符嬋,現如今的定遠軍龍淵部主將。
幾番死裡逃生,祁齊大徹大悟,身上一絲世家傲氣也不剩了,他一面在山寨中做些文書之事,一面出謀劃策想辦法尋外界消息,後來得知麟州有一處匪寨聲勢浩大,當家頭目衛二郎能一路打到雲州,他就動了心,勸符嬋與之聯手抗蠻,也是在那段時日,他發現自己在察言觀色上頗有長處,後來那衛二郎確實來了,卻是一個身受重傷怕是要死的衛二郎,還是個女子,可就是這般的衛二郎,讓傲慢暴躁的符嬋心服口服,自願帶著手下護送她回麟州。
路上,衛薔與他經常同樣被人抬著,兩個不能多動的人幾番交談下來,他認定了這女子是自己前所未見的當世豪傑,衛薔也認定他在刑訊一路上天賦卓絕。
可讓祁齊沒想到的是,衛薔讓他審的是自己人。
他起初不懂是為什麼。
後來,他越審,就越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