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頁
藍色的眼眸看向高聳的鹽堆,衛燕歌道:「尋常的雨流到地上就被這地給吸走了,根本溶不了多少鹽,這木板與地之間又有空隙,足以蓄水……」
指望雨水是行不通的,那斥候也有些束手無策。
「將軍,那我們該怎麼辦?」
衛燕歌沒有說話。
她離開東都時就已想到自己要做的乃是定遠軍從前未做過之事,無論是在各處查清一個個陷在後宅中的女子的下落,還是如今毀了這呂氏的鹽倉。在北疆時天高地遠,若是查到了這般一個鹽倉,縱使對方有二三百人,衛燕歌也敢帶著百餘人襲之,奪之。
可此處是青州。
承影部在北疆、在草原,是蠻族身後的風,是蠻族心中的幽深陰影,是永遠追著他們不放的群狼。
在這裡,承影部必須是毫無聲息的暗刃。
「楚眉,將鹽、土、木板都帶回去一點,出去時我們再探一下那些部曲是如何交班的。」
「是,將軍。」
用手抓起一把鹽,衛燕歌低著頭,看著鹽屑從自己指間緩緩流下。
蠻族敬青牛白馬,以之為先祖坐騎。
當年阿姊被蠻族第一勇士魯哥打成重傷,蠻族朵金、土巨兩部追兵從雲州將她追殺至新州,路上,阿姊想出了一個辦法,就是將一匹白馬解了鞍韉,以刀刺其臀,讓那白馬躍蹄狂奔,兩部蠻兵果然分人出去追那白馬。
按說,此時元帥應趁機帶人逃跑,可她沒有。
而是兩次設伏,擊殺了土巨部四十餘人,又令麾下兵卒假扮朵金部兵卒見死不救,大喊土巨部傷了白馬才有此劫。
土巨部被留下的兩個活口將他們所說的話帶回了給了他們的帶兵之人,那蠻將便令人去搶回那白馬。
他們去時,白馬已為朵金部所得,又如何肯交出那白馬?
到了這時,元帥也該帶人趁著他們內訌之時撤離了,可她還是沒有這麼做。
躲在山後面遙遙看著兩部相爭,她回去報信,元帥的臉上只有慘白的笑。
元帥背後的傷口又裂開了。
衛燕歌從蠻兵屍體上撿來了水囊,自己先喝了一口才餵給她喝,元帥也只喝了一口,又將一捧水餵給了馬,剩下的又都給了她。
「燕歌,我要把這兩部留在雲新兩州交界,那胡度堇帶了遙輦部要去麟州,我在此地剿滅這兩部,他便只能往東來,那時我們再西去。」
麟州是他們定遠軍的大本營,在她們數年經營之下,已有十萬百姓在那安置。
蠻王是得了阿姊在雲州重傷的消息,才決定此時發兵的。
衛薔又豈肯讓他如意?
「……元帥。」衛燕歌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顫抖。
元帥、不,是阿姊的手太冷了,眸光卻灼熱如有火在燃燒,亮得駭人。
旁人都在為她膽戰心驚,她還在笑。
「燕歌,我們如今身在死地,也無所顧忌,除了勝而求存,已無路可走……敵人不一樣,他們自以為已給我們布下了天羅地網,一匹白馬就讓他們心煩意亂,這便是我們讓他們埋骨此地的勝算。」
而此時,敵兵兩部加起來六百餘人,己方只剩了三十一個人,人困馬乏,刀卷甲裂,更重要的是,他們視為心骨的元帥受了重傷,一度連馬都上不去了。
她竟然說還有勝算。
「燕歌,你覺得朵金部與土巨部誰會先動手?」
「……朵金部人強馬勝,南下之前曾搶過土巨部的草場,土巨部新首領年輕氣盛,為人莽撞。」
衛燕歌以為再激土巨部一番,他們大概會動手。
衛薔卻搖頭。
「這般一算,朵金部優勢占盡,胡度堇將新州給了土巨部,朵金部能搶占草場一次,如何不能再搶第二次?朵金部此時也想借我們的手削弱土巨部,我們不能如他之意。」
「我們要給朵金部一個能立刻向土巨部發難的機會。」
「機會……」衛燕歌猛地轉身,看向這滿倉的鹽。
這些鹽,價值千貫萬貫。
在這北海城中,她的敵人除了呂氏,還有鄭衷,如今鄭衷帶數百府兵在北海城中,若是能有一舉奪下鹽倉的機會,他會不會動手?
唇角輕提,衛燕歌低聲道:「楚眉,我記得你隊中方永從前是個坑蒙拐騙的茅山道士。」
「是。」
「我有辦法了。」
……
北海城中的血腥之氣夾在咸風中許久不散,直到這一日下了雨。
因出過有人將鹽溶了浸在衣服上私帶出倉這種事,呂氏鹽倉便嚴令看守部曲在每日下值之後要換了衣物才能離開。
脫下黑色的短衫,一人正與旁人說笑,突然聽見一聲驚呼。
「李屈,你背後衣服上如何會有個手印?」
「什麼?」那人連忙扒下自己的衣服,只見濕透了衣服上只有一處是乾的,竟然真的恰是一手印的形狀。
還沒等李屈回過神來,有人慘叫道:「我褲子上也有!」
「鹽!我衣服上不僅有手印,手印上怎麼還有鹽!」
「手印!我身上也有手印!」
「我身上這是小兒的手印!」
看著幾乎每個人身上都有手印,李屈身旁一人慘叫道:「是鹽工!是那些死了的鹽工來索命了!」
李屈連忙捂住他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