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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外馬蹄聲輕輕,有車馬行人在來來往往。
車簾隨著馬車輕晃,一道斜陽餘暉一時進車內,一時又出。
這幾日夜裡,杜明辛都夢到了很多年前,夢見了在太學的日子。
是他先靠近衛燕歌的。
那個從北疆來的少年,被人暗地裡罵是「半蠻狼子」,杜明辛遠遠地看著,覺得他有些可憐,又有些有趣。
失了祖父的杜明辛也失了太學中被人擁簇的威風,看著衛燕歌看久了,他仿佛終於也學會了不在意。
心中又生出無數困惑來。
十幾歲的年紀,怎麼就能一直繃著呢?
有些人行事之惡,他都想動手打一頓,偏偏這北疆來的藍眼少年都能一一忍下。
起初,衛燕歌跟在定遠公世子身邊,後來世子被肅王接去府中教養,太學裡就留了衛燕歌一個。
有一日,杜明辛終於忍不住了,他擠到衛燕歌身邊強要與他一起讀書,一起吃飯,一起同別人鬥雞遛狗,只當自己是閒來無事,拿一個新鮮的人解悶。
那一雙藍眼比天看著還讓人開闊些,其中又好像空無一物,至少,杜明辛心中知道,偌大東都,無一物能入了這少年將軍的眼。
一日,他們一群人在林中的道上騎馬,杜明辛坐的馬驚了,直接奔入林中。
可怖至極的顛簸里,緊緊趴在馬背上的杜明辛覺得自己死定了,他的一生終了就是被甩到馬下,被踩踏或者拖成一灘爛肉。
何其潦草?
「杜明辛!」
是那個少年的聲音。
杜明辛回頭,看見衛燕歌在林間縱馬奔馳,快得讓人心驚。
「杜明辛!鬆開韁繩,脫掉腳蹬,把手給我!」
杜明辛瞪大眼睛看著那個少年。
看著他追了上來,大半身子側了出來,像是斜蹲在馬上一樣。
「杜明辛,把手給我!快!」
杜明辛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就照做了。
他怎麼能相信一個同齡的少年能救了他呢?
他就是信了。
衛燕歌把他拽到了自己的馬上,坐在衛燕歌的身前,杜明辛後怕的哭了起來。
「別怕,沒事了。」
那個少年是這樣木著臉安慰的,讓人難以覺察他在這樣的冒險中傷了腿、腰和手臂。
在那時,杜明辛第一次真切的知道,衛燕歌是位將軍,那一身傳聞中的忠毅悍勇從此皆在他心中落了下來,他那之後都愛稱他是「我家少將軍」。
也是第一次知道,衛燕歌的腰竟然那麼細,一匹馬的背,又是那麼大。
「杜明辛,把手給我!」
今早,杜明辛醒來,端詳著自己的左手,用那隻手捂住了自己的眼。
說什麼「痴心妄動,我本有愧」,分明是我,是我坐在那顛簸馬背上,喊著你來救。
馬車突然停下,一隻手掀開了車簾,藍色的眼睛出現在了杜明辛的眼前,披著一身霞光。
「阿拙,你不必思量國公所言,衛燕歌是北疆風沙里長出來的衛燕歌,杜明辛是東都書齋里長出來的杜明辛。我無心就你,你也不必就我。」
「少將軍!」
杜明辛一把抓住了衛燕歌掀開車簾的手。
還是當年那隻手。
「我鍾情我家少將軍,我家少將軍好容易伸出了手,我如何能讓你再收回去?」
「我出生那年我爹在我家桃花樹下埋了酒,年份已深,正和成婚之時與少將軍飲,蠻族不滅,你不思成家,蠻族一滅,我一人擔酒去北疆尋你。」
「我非遷就於你,你早是我家少將軍。」
衛燕歌看著杜明辛,看了許久,聽他說了許多又許多。
終於緩緩露出一個笑來。
「好。」
見她笑了,杜明辛也笑了,手指在衛燕歌手臂上輕輕勾了一下,臉頰微紅,他湊近了衛燕歌道眼睛前,低聲道:
「罷了,什麼蠻族,我更想少將軍今日就掠了我走。」
第53章 抽身 「那小子今早軟著腿回去。」……
端午宴飲足足鬧了三日,除了聖人在神都苑與群臣玩樂,東都城中平素就是享樂之地的各個園子也是歡飲達旦,於崇家中自然少不了熱鬧,繡了菖蒲紋的桃紅色紗綾從大門掛到了正堂,每日喝掉的酒罈堆在地上都能鋪滿一面院牆,他從青州等地新招的舞姬精心教養了半年,此次一放出來就得了滿堂喝彩,尤其是一女子今年不過十六,細腰明目,嫵媚多情,於崇深喜,喚到了身邊細細問過,取名為「青玉奴」。
最後這日,原本在前一日已經離了於府的鄭裘又匆匆而來,於崇正敞著衣裳正在跟青玉奴舉著金玲跳舞,飄飄然似登臨九天,被他打斷,臉上不免有些不悅。
「廣集,佳節之時,究竟何事讓你如此舍歡喜而心憂啊?」
「於大卿!打起來了!打起來了!」
「嗯?」於崇眨了眨幾乎被酒水泡漲的眼皮,「哪裡打起來了?蠻族打過來了?」
鄭裘一張胖臉漲得通紅,連聲道:「不是蠻族,是中書侍郎杜曉,他與那凶狼打起來了!」
定遠公歸朝還不到兩月,東都城內「虎狼」之類的稱呼幾被她卷了個乾淨。
於崇雖然快被酒醃透了,也明白這是中書侍郎杜曉對上了定遠公衛臻。
「究竟怎麼回事?你快與我分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