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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封。
婦人放下捂耳朵的手。
爺娘死的時候都想著能歸葬開封,可只有她一個女兒,求人往開封去了幾次信就再沒辦法,家裡失田成了佃戶,更是被牢牢綁在了咫尺泥田裡,給爺娘上墳的時候都不敢提開封。
左手狠狠地摳了下右手的手指,她趕著牛到站在了另一道上。
頭頂的天太晴了,曬得她腦子都混沌起來,做起了大夢。
汗水浸濕了她的後背,站在她身後的女子輕聲說:「你身上的傷,是誰打的?」
傷?
婦人嚇得瑟縮一下,笑著說:「我哪裡……」
「你沒上藥,汗水浸了傷處可是疼的。」
女子在衣襟上擦了擦手,抓住她乾瘦的手腕兒:「我帶你去找醫官看看,你放心,定遠軍救治你們是不收錢的。」
說完,婦人就被拉著往水田外走,嚇得她又驚惶起來。
「有傷就要治。」女子回頭對她笑,「治好了才能好好幹活。」
「女官人,我是收了錢在這教官人們……」
「身上有傷你早說呀!今天休日半日,我們也學得差不多了,你明日再來。」其他人也都勸她。
婦人的臉上只剩了惶恐的蒼白。
這位「女官人」的手是溫的,有不輸他們這些窮苦人的厚繭子,有掙不脫的大氣力。
被拽上小道的時候,婦人也認了,小心跟在後面。
「能走嗎?」
她看見女官人牽了兩匹極高大的馬,更驚駭了。
「你上馬,送你過去。」
「不不不!」這馬金光燦燦,一看就是神女娘娘的坐騎,她如何配坐?
女子卻低頭看見了她腿上的傷。
長長的一道,胡家的管事用鞭子抽的。
「你這傷口在泥水裡泡了,得快些處置。」一邊說著,她拿起自己放在地上的袍子給婦人擦去了傷口附近的泥水。
看著自己髒兮兮的腳被神女似的女官人放在膝頭,婦人渾身都在發抖,是怕,又不止是怕。
「別怕。」
抬起頭,女子對她笑了笑。
婦人只覺得眼前一花,自己被人直接送到了馬上斜坐著,剛剛還半跪在地上的女官人已經在她身後攬住了她。
「我這馬叫『伴刀』,別看生得黑,脾氣極好,你不必怕它。」
婦人身子僵得像塊石頭。
之前她還知道胡家真的跑了,新來的官人們要把地分給她,現下,她又覺得自己其實在夢裡。
被胡管事在那破棚屋裡折騰狠了,還是被桑皮給打壞了腦袋,就做了這麼個瘋癲夢,連神女天兵都夢見了。
這是活人能有的夢嗎?
她怕不是已經死了吧?!
當年阿娘去的時候也是亂喊著快跑。
「神女大人,你放我回去吧,我還有小丫頭,她離不了我,沒了我,她得餓死呀。」
「很快。」
女子輕輕拍拍她的肩膀:「給你治了傷就讓你回家。」
婦人長出了一口氣,知道是在夢裡,她也安心下來:
「神女大人,我還有兩個小丫頭,都被賣了,您可知道她們還活著嗎?您跟我說了,我回去跟您供香火。」
「我幫你查。」
神女可真好。
「您得多來呀。」婦人小聲說,「您多來常州看看,這邊可多苦命人。」
是啊,可多苦命人。
已經進了常州城,女子低頭看向這詩中「泉聲到池盡,山色上樓多」雅幽之地,所見也不過是百姓疾苦。
修廊羅列,樓台占水,掩森森白骨,條條血淚。
「你要不要告害你之人?」
「告、告誰呀?」
「告毀了稻田的胡家,告打傷你之人。」
婦人迷迷糊糊,她身有重傷卻還連日操勞,身子都是熱的。
「我告了他們,可能得了公道?」
女子笑著說:「能。」
「那我就告!」婦人說話時用了力,她在夢裡跟神女告狀,那胡家總管不了他,桑皮也不能打她!
將婦人送進醫館交給了醫官,女子正好遇到正在醫館幫忙的青衫姑娘,那姑娘把她攔了下來。
「元帥,您是連城都不進就去地里幫忙了?」
瘦高的女子摸著長刀的刀柄,笑著說:「也是湊巧,遇到了胡家的一個苦主,傷口滲血,還發了熱。」
穿著青衫的姑娘連忙找了乾淨衣衫替女子換了,又用布巾擦乾她的頭髮。
「幸好我被借來了常州,大秘書長她們恐怕才剛到金陵呢。」
女子甩了下長發,笑著說:「我正想寫一份文書,你這可有紙筆?」
「紙筆當然有。」南宮進酒從袖裡掏出了炭筆和紙卷,「您寫好了我再謄抄。」
「好。」
這一日的夕陽未落之時,一封信在常州臨時醫館的廊下被用炭筆寫就。
「天下心求公道者,黎國之民,天下身陷不公者,黎國之往。」
「耕者無食,種者無田,織者無衣,辛勞者無身,此為不公。」
「身為女子,一無所有,此為不公。」
「起於小海終於南海,日出東海西垂雷翥,皆在黎國炮程之內,富而不義,貴而不仁,位高欺人者,請問黎國之鋒刃。」*
「天下一統,我之所願,天下之主,歸於萬民,民有所傷,定遠軍萬水千山定往,一紙輕薄訴狀,可換萬軍叩關之哄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