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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明音搖了搖頭,對著站在外面的薛洗月說:「問過幾次,她呆呆坐著也不肯說,我問崔教授身邊僕從,崔教授和元帥也未斥責於她。」
可好端端一個人從前面回來就一聲不吭,只呆坐著,又如何能讓人安心?
陸明音放下手中的書,對薛洗月道:「我為這為她留了個甘瓜,你我一同送去吧。」
薛洗月笑著說:「你昨日連背了四章《孟子》一字不錯才換來的甘瓜,就捨得這麼給出去?」
昨日早上崔教授使人帶了十個甘瓜,獎給將四章《孟子》一字不錯之人,秋部總共只有四人得了,其中就有陸明音。
薛洗月算學學得好,背書卻差了些,這種事她只有眼睜睜看著的份兒,只能心裡暗暗盼著什麼時候伍夫子也能考上一場,給考得好的也來一點小獎勵。
說來也奇怪,如甘瓜這等不算名貴的時令水果,還在家時,哪怕洗淨切好放在面前,薛洗月都未必吃兩口,如今到了學中,看見別人贏去的甘瓜,怎麼看怎麼都覺得定然美味至極。
掌上甘瓜轉了一圈兒,陸明音笑著說:
「總是要給人吃的,給我這三餐暴食之人,還不如給餓了半日肚子的。」
說著,她站起身,拿起桌上的髮簪將長發輕輕一挽,才一手舉著燈,一手拿著甘瓜走出了房門。
這才見薛洗月的手上端著一碟胡餅。
見陸明音挑了下眉,薛洗月笑吟吟地說道:「我好歹是個助教,求大廚娘幫忙留兩個胡餅還是能做的。」
「嘖。」
李若靈寶此時並不在房中,院子一角單獨做了兔籠、羊圈,她坐在一旁木墩上,一根草餵兔,一根草餵羊。
在她身旁的木墩上,鄭蘭娘身上裹著件袍子也彎腰撿了草餵羊。
薛洗月輕聲道:「沒想到鄭春部如今也會關心旁人。」
鄭蘭娘輕輕咬了下嘴唇。
薛洗月被她牽累入了上陽宮,她一直心中有愧,卻有不知該如何彌補,看看靜默不語的李若靈寶,她也小聲說道:「我本就是來看輕玉的。」
『輕玉』是小羊的名字,因它通體雪白,跑起來還一蹦一跳,便被叫「輕玉」,有隻白兔也是通體雪白,極受小娘子們喜愛,也有了個名字是「團雪」。
薛洗月與鄭家之事,一眾小娘子們也都知道了,之前大家排擠鄭氏女也有此因。
陸明音也是最近才對鄭蘭娘有所改觀,她晃了晃手中燈,道:
「鄭春部來餵羊,我們來餵人,也算是同路。」
說完,她在李若靈寶另一側坐下了。
李若靈寶還是不言不語,撿起一根草葉沿著兔籠縫隙遞進去,看著小兔的三瓣嘴動啊動。
陸明音將甘瓜放到她面前,說道:「不管你在想什麼,飯總是要吃的。」
又是胡餅又是甘瓜,陸明音看見李若靈寶的手邊放著幾塊用帕子包了的粟糖,轉頭看了鄭蘭娘一眼,鄭蘭娘一直只歪頭看著羊。
薛洗月也看見了那糖,將糖拿起來,一併放在了盤中,又對李若靈寶說道:
「明日還要去替元帥寫信,若是沒了力氣可怎麼辦?」
聽見「元帥」二字,李若靈寶的手頓了頓。
她慢慢轉過頭,看向薛洗月,月光如水,照得她臉面如覆霜,唯有一雙眼睛亮得駭人。
「薛助教,你曾替元帥做過事,你可曾想過,自己在做的是何事?」
這話聽著令人心驚,薛洗月摸了一把兔籠,看著李若靈寶的臉,輕聲道:「不過是些該做之事,到如今,北疆便是我等出路,不管是做了什麼,聽了什麼,又或者見了什麼,你都得藏在心裡。」
「不。」李若靈寶搖了搖頭,「我並非是被所做之事嚇到……我確實被我所做之事嚇到,卻並非是你所以為那般。」
借著月光,少女看了看自己的手,她的手指比旁人要粗些,因為她從小練字就是懸腕墜石,在牆上以水練字,外祖生前說過,她的手比尋常考中的進士還要穩。
可也就是這樣的一雙手,今日卻是抖的。
「你這幾封信只要夠快,也許能救了幾條性命……」
「青州呂氏私鹽管事強占鹽工田地妻女……」
「鹽工吳、李二人帶上百鹽工以亂石擊殺管事,呂氏派五百人圍剿……」
「只見呂氏焚燒筐、杵等物,皆帶血跡。」
「青州刺史鄭衷為助呂氏封鎖消息,軟禁了北海縣令楊知章。」
那些她聽到的話一直在她腦中迴響,寫一封信何其容易,措辭格式她閉著眼也不會寫錯,可那時她已想不起這些了,只想著自己能快些,再快些,若是真能救了人,她真的想能救了人。
不管那個人是被軟禁的縣令,還是鹽工的家眷。
能救一個人嗎?能嗎?我可以一個字都不改,讓我救一個人吧!
她每寫完一封信,崔教授都會替她看,她的最後一封信就是給崔教授的夫君,也唯有那封信,崔教授讓她改了兩次。
改到一半,過幾日要給她們當夫子的房娘子也來了崔教授院中,開口便道:「呂氏這些年在青州越發跋扈,這般屠戮百姓,定不會有好下場。」
李若靈寶又想起來自己為什麼要寫信——因為很多人死了,還有很多人可能要死了。
她快些寫了這些信,就能救了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