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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原城三面環山位在高地,有汾河破山而出,這初建於春秋拓建於西晉的城池不僅是李唐王朝的龍興之地,更是天下難奪之城。
春秋時晉國趙氏先後抵禦范、中行、邯鄲趙氏三方聯兵,又挫敗智、韓、魏三家,最後聯合韓氏魏氏滅掉了智氏,成就「三家分晉」,所依仗的無一不是此城之險,西晉末年并州刺史劉琨拓建此城之後更是依此抵禦了前趙劉淵、後趙石勒共八年之久,前朝安史之亂李光弼更是以不到一萬兵馬在太原抵禦了叛將史思明十萬強兵,甚至趁史思明撤兵之際截殺了蔡希德七萬叛軍。
這般險要之地,又扼守從北疆到中原的要道,衛薔如何會留給一個大梁世家呢?
見陸蔚被綁在地上還叫喊不休,衛薔又道:「其實陸縣公也不必擔心家業難繼,陸副主事著實是可用之材,比你兩個兒子都好得多。」
「定遠公!如今你數萬精兵還在許州城外,你以小道奪了太原城,不怕朝廷非議、百姓離心嗎?!」
「朝廷非議?」
衛薔笑了笑,招招手,一人從眾人身後站了出來,見到此人,同樣被綁成一團的陸梵響不禁掙扎了起來。
「宋銅!你竟是賣主求榮的鼠輩!」
「賣主求榮?」那約有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看著陸梵響,笑了,「我是定遠軍魚腸部甘大隊長麾下探子童嵩,定遠軍本就是我的家,我如今是歸家,可不是賣主求榮。」
陸梵響雙目充血,他從小在太原城長大,阿父阿娘大兄阿姊都住在洛陽的保寧縣公府中,只有他身邊只有阿父的親衛和乳母,還有阿尹,年紀越長,他的脾氣越大,也不耐煩受從前那些阿父的副將拘束,這探子就是這時候混到他身邊的,先是當了親衛,後來就被他提拔成了身邊副將,甚至這次對定遠軍的車隊出手,也是這人在他身邊說了許多要讓北疆見見他本事的話。
仿佛有一道劈開了腦海中的迷霧,陸梵響大聲道:「這是局!阿父,這是這惡女子要奪了我并州的局!」
竟然到現在才明白。
衛薔有些遺憾地搖了搖頭,看來陸家的靈慧都長在了女兒身上,這陸梵響實在是隨了他的阿父。
「聽說縣公夫人身子不好,記得寫了信請她安心,還有老郡公夫人,記得將她請回太原。」
陸蔚猛地抬起頭看著面前坐著的女子,腦海中想不通的一下都想通了。
「老夫人和內子……」
衛薔笑著看向陸蔚:「陸縣公,這世上有人比你更知道如何與我結盟,也有人能學你一般將自己骨肉棄之不顧。也虧了有兩位夫人的安排,我才敢奪了你的太原城而不使洛陽知曉。」
陸蔚癱坐在地,竟是說不出話來了。
這世上有些事說起來艱難,究其因果卻著實簡單,就如這陸蔚如何會失了太原城,就是因他娘子齒冷於他對自家女兒的不聞不問。
陸蔚之妻王旋出身太原,主枝傳說是從漢末綿延至今,王旋家中卻是旁支中的旁支,只是頗有些錢財,不然也不能攀上并州陸氏的旁支。明明家族頗有淵源,在前朝也是著姓大族,卻因為沒有入大梁的世家名錄便被人處處看不起,王旋從十七歲嫁給陸蔚心中所想的就是一定要養出一個遠勝世家女的好女兒。
她這念想從女兒出生到被女兒掠進上陽宮延續的十幾載,中間陸蔚以旁系奪爵、她被封為縣公夫人、家中奉養老郡公夫人她都不放在心上,只盼著女兒能好些、再好些。
這念想卻毀了。
陸家大門一開一關,她的女兒從此離了她的懷抱。
夢醒了,王旋看這世間儼然變了副模樣,她舉案齊眉的丈夫並不把她的女兒放在心上,她帶著幾個同樣失了女兒的妾哭求了許久,陸蔚也不過是往上陽宮中送些東西,此外便唉聲嘆氣,後來女兒們被送到了定遠公府,她又求陸蔚去見見女兒,只一面才好,他竟還是畏首畏尾總不肯。
那些妾室很快也忘了自己的女兒繼續爭寵,王旋站在偌大保寧縣公府中,只覺空空蕩蕩,過了幾日,她終於又找到了一個能懂她的人。
那人就是先郡公夫人,她丈夫的堂伯母。
為了能逼著陸蔚想辦法,先郡公夫人當著王旋的面喝下了蒼耳子熬的水,六十多歲的老人連嘔帶吐幾乎將半條命都拋了。
陸蔚終於去求了裴道真得了能討好定遠公的法子,
過了一月,她和老夫人坐在南市一家食肆里,看著穿了同色衣裙頭上只一個單髻的佛奴和明音帶著陸家的其他女兒走上了樓。
王旋幾乎哭暈在了老夫人的懷裡。
可是佛奴說她在定遠公府里過得很好,學得多,知道的多,還學會了怎麼餵羊和小兔子。
佛奴說她以後去了北疆要努力當個好官。
女兒也哭了,卻是笑著哭的,她眉目間有了從前未有的神采,與向來不睦的明音拉著手,仿佛一對親姐妹。
從那時起王旋便有了新的念想——她要如了她女兒的意。
如何能讓女兒過得更好,王旋實在想不出來,除了送去些衣物錢糧實在做不了什麼,她只是個陸家宅院裡失了女兒的落魄婦人罷了。
直到一年前老夫人對她說若想兩個小娘子過得好,定遠公便只能當這天下之主。
王旋整整想了一日一夜終於想明白了。
現在大梁的天下,容不下她那個要當好官的女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