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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坐在車裡的女人面龐黝黑,臉生橫肉,若是站在廚房裡揮刀弄灶是再合適不過了。
偏生這樣的人要舍了跟在北疆大學堂博士身邊的好差事去從軍。
她從後腰摸出自己的菜刀摸了摸,道:
「只盼我這刀殺雞宰羊這些年,能真正見些人血。」
那駕車的人轉過頭去一甩韁繩,大笑道:「我看娘子的氣度可不止做個伙頭兵,來日建功立業拜將軍,你可別忘了是我管老三駕了馬車送您一程!」
「駕!」
馬車向北而去,烈日當空,熱風細塵都仿佛成了平地生出的煙,馬蹄踢踏,車輪轆轆,仿佛是載著又一個要在定遠軍中攪風弄雨的人物。
幽州城門外謝盡之低著頭輕笑,也不知道阿姊何時能看見他放在她包里的藥,跌打損傷、止血止痛,還有見血封喉……想來他阿姊看了就知道該如何用。
騎馬回了幽州城,還沒到州衙門口,謝盡之遙遙就見諸葛弘正站在正門前。
「我的好舅爺爺,您可算回來了,我這新的擴港籌劃可是熬了一夜重新列出來,您幫我看看?」
諸葛弘舉著幾張紙,眼下一片烏青。
見他如此,謝盡之搖頭道:「諸葛刺史夜裡總該休息,不然白日豈不是昏沉荒廢?」
「舅爺爺放心,我晚上如何熬,白日的事兒也耽擱不了,你且看看我寫的如何?」
謝盡之拿起來一看,手微微捏緊,一頁頁看完,他道:「還是昨日那話,我從未擔過擴建港口的職司,只在一處荒宮裡東拼西部,刺史若覺不妥,便不需聽我的。」
「妥妥妥,哪有什麼不妥的,胡……謝郎君的本事可是我們元帥都讚不絕口的,當年您幫我劃分百姓營地可做得著實精妙,你一會兒看看我們幽州的圖,百姓民居布置還學著您當初呢。」
諸葛弘在北疆諸刺史之中是唯一一個與元帥年紀相當的男子,靠著跪地認親的本事生生讓自己多了一堆助力,其餘各州刺史都知道諸葛弘惹不得,不然明日他就抱著鋪蓋捲來喊爺爺奶奶要飯飯了。
偏是這般的人,卻有一雙極誠懇的眸子,讓人只覺被他叫祖宗也他一片是真心。
謝盡之心中一陣隱隱歡悅,面上卻如故:「諸葛小郎不僅學了我的布置,一手字也沒落下。」
諸葛弘哈哈一笑:「當初得蒙謝郎君教字,原本我空有些歪門邪道本事卻了連字都寫不明白,若不是有謝郎君當初一日十個地教我練字,又哪有我今日?」
十多年前一個不過是頗有幾分小聰明的土匪「軍師」,見了聖人腦袋縮得像個忘八,另一個是性命危於聖人一念之間的小太監,兩人相逢於軍帳之間之中 ,小太監教那土匪寫了些字,也不過如此而已。
再看手裡的文書,謝盡之緩緩吐出一口氣。
他半生陷於宮廷,爺娘身死,親弟無蹤,進了皇宮也是「犯官之後」,待他好的人都死在了她眼前,唯有一個衛小郎,他費盡千辛萬苦幫衛小郎,為的也不過希望這一個讓他有夢可做之人。
可這人間,也有人的命卷上記了他深深一筆。
他的半生虛度,也是留了些許影子在人世的。
再度抬起頭,謝盡之面上的笑真切了兩分。
「諸葛刺史,你這份文書漏洞百出,還請你將我所說之事記下。
「好好好!」諸葛弘笑著給謝盡之讓門,「舅爺爺請!」
有人正在別離,也有人正在重逢。
八月初七,衛薔在同州見到了騎快馬而來的薛驚河。
因鎮壓羌人有功,薛驚河被封為了懷遠中郎將,位列正四品。
近一年戰場拼殺,本就身姿矯健的薛驚河越發氣勢沉穩,站在衛薔的面前亦仿佛有西北黃沙攙血之氣。
這幾日正好北疆出了今歲最新的一批棉布,織法也與平時不同,製成衣袍給衛薔送來剛好上身。
一身鉛丹色衣袍穿在她身上襯得她氣色極好,又比平常的棉袍輕薄,風一吹便輕動而起,薛驚河見了她不禁一晃神。
衛薔毫無所覺,低下頭看著薛驚河帶來的信道:「本來與大將軍說好要接他一萬精兵越過荒漠偷襲羌人,沒想到東都南下的旨意來得更快,最後只派去了五千人,我看消息你們在西北打得很是不錯,鹽州、靈州、宥州已經安穩,只剩夏州,西面的羌人幾次蠢蠢欲動也被你們打了回去。」
薛驚河回過神來,將身上的大弓解下放在了一旁牆上,正與衛薔用的弓相鄰。
「也是北疆應對及時,若不是你將羌人通了韓逆的信送來,我們想要徹底壓服靈州的羌人也是天方夜譚。」
「這也是湊巧,定遠軍中有兩人心細又執拗,將此事查得清清楚楚,才能牽扯出了韓家與羌人私通的事來。」
說的正是柳般若和秋葦二人,她們立下大功,明年便會晉升。
見薛驚河一路奔波的臉上有汗漬,衛薔取了一方帕子遞了過去:
「我看大將軍心中所言,你們缺糧了。」
「正是。」
堅毅樂觀如薛驚河也不禁嘆息一聲,整個西北連著黃河以西打成一團,他們的糧食供給算是斷了,能撐到現在已經是竭盡所能。
早知道北疆缺糧,綏州等地也不好,薛重還是實在沒辦法,只能派自己的兒子親自來這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