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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將變,尺蠖亦在苟且,偏偏只有鄭裘像是被剁了頭一般為了逢迎姜清玄接連上奏本參定遠公。
姜清玄就算把定遠公往死里參,他也還是定遠公的外祖,鄭裘怎麼不想想在定遠公眼裡他算是個什麼東西?
在心裡痛罵了鄭裘一頓,柳氏越發覺得自己著實該走了,鄭裘眼見是要跟這日漸頹敗的洛陽同生共死,她……卻不必如此,就如眼前迷霧散去,才察覺自己不必一條路走到死。
見面那日柳氏穿著紺色羅裙下了馬車,頭上還戴著防風的幕籬。
打發了侍女們去採買些南邊來的桂花皂過半個時辰再回來,柳氏在茶肆一處角落坐下,點了一壺不加香料的淡茶。
聽說定遠公不耐煩喝煮茶,洛陽也是已經淡茶風靡。
不多時,一位穿著桃紅羅裙的年輕女子坐在了柳氏的對面。
「娘子,雲州錦布的價又高了。」
聽那女子這麼說,柳氏鬆開攥著袖角的手指,輕聲道:「買錦布的人越來越多了,我想買二十卷做冬衣,不知近日棉花又作價幾何?」
那女子笑了笑,將一塊銅牌放在了桌上:「柳娘子,我是定遠軍一部在洛陽的管事,您有何想知的盡可問我。」
柳氏的指尖在袖中蹭了一下,這位當年才名滿洛陽的鄭家大夫人心中突然有些忐忑。
當年祖父問她要不要嫁到鄭家,她也未曾如此,她是柳家最好的女兒,自然是要嫁到大梁最好的世家,那時心中只有篤定。
如今想來是可笑。
眼前這條路是她近五十年人生中從未想過的前路,高傲了這許多年,她看看面前年輕的女子又低下了頭,突然覺得自己此刻並非哪家的女兒、哪家的夫人,沒有祖父、沒有阿父、沒有郎君……
仿佛是生來第一次。
那從前的高傲又是什麼?
「我去北疆,會給我什麼官職?」
問出口的一瞬間,柳氏心中猛地一松。
女子道:「識字之人去了北疆都要先做三月到一年的文書再調往他處。」
「北疆的科舉,女子真的也可參加?」
「那是自然。」女子笑看著柳氏的雙眼,「北疆如今的大學政崔瑤柳娘子定是知道的,她是北疆第一次科舉的第三名,北疆第一位狀元元婦德是大儒元正道之女,你女兒也考了北疆的算學滿分才是會在數年間做到白山都護府長史,白山就是大梁俗稱東北之地。」
柳氏點了點頭。
「明年還有科舉,柳娘子若是心動,今年去了北疆明年就可考試,若得名次必有重用。」說話時,女子抬手倒了一盞茶。
柳氏一邊動心一邊皺了下眉頭,這名女子看樣貌言談可知是懂禮之人,怎倒茶的樣子竟不好看?
抬手拎著水壺倒茶的自然是一直帶著紈絝氣的衛瑾瑜,柳氏戴著幕籬,衛瑾瑜只隱約可見其神態,見她似乎看了自己一眼又低下頭去看茶盞。
「你這般倒茶……」柳氏嘆了一口氣,還是說道,「想來娘子你在洛陽也是要掩藏蹤跡,在洛陽身穿羅裙腳踩繡鞋的女子可不會這般倒茶。」
衛瑾瑜笑了一聲,放下茶盞重整姿勢又倒了一杯茶放在柳氏面前:
「這般可對?多謝柳娘子提點,我隨性慣了,舉止多有不當之處,以後定當小心。」
剛說完柳氏就有兩分後悔,見這女子依自己之言換了動作,心中又有些難言之意。
她一身傲氣早在鄭裘帶著兩個妓子在自己面前招搖而過之時就名存實亡,鄭裘不肯理她,鄭家家僕從侍女聽候她差遣不過是身份所限,心中也知道她不得郎君歡心。兩個兒子對自己的叮囑多是陰奉陽違,也不放心心上。僅有一個貼心的女兒去了北疆又變了一副樣子,收到信看女兒滿紙寫的都是什麼開荒、什麼調糧、什麼修鐵軌走車,柳氏也不願在給女兒的信中寫這些瑣碎心事。
眼前的女子言行有矩,頭上珠釵雖然簡單也價值不菲,身上又有什麼管事的官職,這樣的人聽了自己的話並未生氣,反倒笑著照做了。
頓覺心中有無限過往看不見的委屈在心中翻滾,柳氏笑了一聲:
「我還有一問,我若是在洛陽立下大功,到了北疆可能否有個高些的職位?」
肩膀松下來,柳氏有些赧然:
「我女兒是白山都護府長史,依照大梁官制已經是正五品上,我年紀不小,科舉想來無望,只想多點功勞能不給女兒墜了名聲。」
衛瑾瑜看著柳氏,輕輕挑了下眉頭:
「柳娘子想立什麼功勞?」
……
回了府中,柳氏換了一身衣裳走進院中。
院子裡菊花的花期所剩不多,晚開的紫色菊花也花瓣大開,鄭裘的祖父儉省持重鄭家在洛陽原本並無府邸,這鄭家的宅院還是申家敗落之後鄭裘的阿父想方設法從官署買來的,從前的主人是申榮的親信。
這院中原本有幾株極好的牡丹,柳氏小心侍弄,又分了幾株送回了柳家給祖父做壽禮,結果定遠公一刀劈下了鄭裘頭上的花,鄭裘就將家中上下的牡丹全毀了。
在定遠公面前軟弱無力,回了家卻能對花樹痛下殺手。
這就是她寄予厚望的夫君。
這就是她費盡心血竭力操持的家。
這就是她視之為依仗、榮耀、傳世之寶,願以一生去維護的鄭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