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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婦人說話皆是白字,穿得又簡單,通身僅有一枚金簪一隻銀鐲,可見出身微寒,這樣的一個人在皇后面前卻毫無懼色,談笑自若,說到高興處還一拍大腿。
皇后看著她,竟一時不知是氣是笑。
「烈侯乃是孝武衛皇后的弟弟!你小時聽故事都未聽個齊全,有什麼好歡喜的?再說何止定遠公姓衛?我……現在的衛氏祖上就是烈侯次子衛不疑之後。」
「烈侯?」那夫人茫然四顧,被人提醒才知道原來烈侯說的就是衛青。
她立時拍掌笑著說道:「原來竟是一家人的故事隔了千百年!皇后娘娘你說當初衛子夫是不是也這般替冠軍侯著急親事?唉,可小輩這麼有志向,又哪裡管得過來。別說女將軍這般英雄人物,我娘家那侄子好好的書不讀,非要去做什麼棉布買賣,還想囤著等漲價,誰想到那棉布是越來越便宜,起先還和絲絹同價,現在已經賤了三成,我家嫂子天天又哭又鬧,又能如何?只能賣嫁妝替兒子還帳,幸好我家郎君現在好歹是個官,一百二百文,我還能接濟一下,只是我家郎君過得苦,上月要買紙,跟我要錢,我剛給了嫂子,沒辦法,忍了半個月沒點油燈,省出的油錢給他換了紙。」
饒是承影將軍精通軍事,對戰場上風吹草動都瞭然在胸,也實在是不明白這婦人說如何從她身上一口氣繞到了給她家郎君買紙。
皇后被她東拉西扯說得笑了:「阮氏,你不是說過家嫂子嫁給你大兄只帶了一頭豬,到現在十幾年了,那豬早就換了肉,她哪還有能賣的嫁妝?」
剛剛還笑容滿面的阮氏呆立在原地。
「對啊,我嫂子哪來的嫁妝?」
一時間哄堂大笑。
被阮氏這般一攪,皇后看向衛燕歌也少了幾分怒意。
「承影將軍,蠻族不滅,不言成家,此話我替你記下了,冠軍侯昔年說了此話,可最終……」
霍去病英年早逝,兩漢數百年間匈奴也一直未被滅盡,直到漢亡之後,晉時衣冠南渡,五胡建十六國,其中就有匈奴兩部各自立國。
「豪言壯語誰都愛聽,可人世浮沉,事與願違,亦非罕見之事。」
說此言時,皇后又面帶淺笑,偏偏口中說出之言不能細思,簡直是在說讓衛燕歌小心點不要早死。
「什麼事與願違?」
堂外,一女子聲音朗朗。
還站在堂上的阮氏眼睜睜看著剛剛還從容坐著的皇后娘娘瞬間挺直了脊背。
她轉過頭,只見一人逆著光大步走進堂中。
還沒看清那人的樣子,阮氏先看見了那人腰間的長刀。
長裙不便於在宮苑中往來行走,所以,今日衛薔穿得還是一貫的袍服款式,淺紫色錦袍繡了大片銀白團花,配了一玉質小冠,端的是丰神俊朗,威風堂堂。
「皇后,你在說什麼事與願違?誰事與願違?一保家衛國之將領,如何才是事與願違?是說定遠軍不能盡滅蠻族?還是嘔心瀝血以肉身抗蠻族的將領要早早馬革裹屍?你不如說我要事與願違,我早早死在了北疆不是更趁你心意?」
說話間,她在堂中站定,攜威帶勢,令人不敢直觀。
夾槍帶棒一通說完,她潦草行了一禮又說道:
「您可要好好受我的禮,受一次少一次,畢竟若不是我事與願違,就是皇后娘娘你要事與願違了。」
一見衛薔,衛薇只覺連堂中的焚香都變得擾人起來,盯著衛薔的臉,她說:
「定遠公此話何意?」
「怕是要讓皇后娘娘事與願違之意。」
一來一往,堂中已是劍拔弩張。
衛薇轉眸看向衛燕歌,忽而一笑,道:「定遠公你來得正好,承影將軍自承有冠軍侯之志,蠻族不滅,不言成家,你在北疆養出了一個千里駒啊。」
聽清了衛薇說了什麼,衛薔的手指在刀柄上摩挲了一下,並沒有轉頭去看還單膝跪地的衛燕歌。
只道:「哦?那皇后娘娘讓承影將軍一直跪在地上是為微臣得一千里駒而歡喜了?」
歡喜?
皇后又道:「我自然為我大梁有此等有志之將歡喜,可越是歡喜,那大理寺少卿杜明辛毀人名聲之舉就越不能輕恕,恰好定遠公你來了,你說,大理寺少卿假傳自己與承影將軍斷袖之言,污衊朝廷命官,該如何處置?我本想讓杜少卿娶了承影將軍,可承影將軍不願成家,那杜少卿難道就要輕輕放過不成?」
衛薔終於看向了衛燕歌。
此番傾軋,竟是要毀了她想給燕歌的那份喜樂。
她又看向跪在堂外的杜光義,冷冷一笑,道:
「我還從未聽說要懲戒一個人,竟然是要送他一個娘子。」
迴轉身子,她看向皇后:
「承影將軍乃先帝特賜名號以載其救駕之功績,年紀輕輕已是四品將軍,她刀斬蠻王親弟,所到之處蠻族無不聞風喪膽,此等英勇人物在大樑上下幾十年中亦難尋,這般女子若要成婚,天下何人不可得?皇后以為讓杜明辛娶了她是懲杜少卿?還是在獎杜少卿?」
阮氏聽著,跟著連連點頭。
衛薇只手撐在案上,看向衛薔。
「那依定遠公所見,又該如何?」
「不如就讓把他貶去北疆……」
「國公大人!」衛燕歌出聲打斷了衛薔,「從無辱卑職名聲之事,請國公大人明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