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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裡靜悄悄的,脫了布袍穿著短衣的封鶯身先士卒,打開俺們走進密道深處,卻只見一具又一具屍首。
連同「青鳥」一共十五人都嘔血而死,只有袍角沾滿了血的沈秋辭提著燈立在當中。
過了三日,封鶯還記得當時情境,目難視物的男子用帕子小心擦著自己臉上的血,低聲說道:
「此密道中有暗河通江陵城中三處大井。」
在一洞穴深處,有一木籠,裡面裝滿了黑黢黢的干鼠,沈秋辭用手大略指了指,慢吞吞道:
「別碰,燒了,去歲洪州有疫疾,這些是餵過死人血的老鼠。」
封鶯霎時毛骨悚然。
聽到封鶯說南吳欲以疫疾毀荊州,衛薔提著壺的手頓了下:「這種東西是何時進了荊州的?」
封鶯連忙道:「南吳借道荊州之時已經將此物暗中送到。」
「那為何小半年都沒動手?偏要等現在?」
封鶯強迫自己忘了那些密密麻麻的死鼠眼睛,回答道:「據沈秋辭交代,此事應是由荊州不留行的梟一手操辦,此人往復州屠村,死於承影部之手。」
衛薔直起身,手搭在刀柄上垂睫靜了片刻。
封鶯繼續道:「那青鳥就是來繼續行此事的。」
「現在只剩了沈秋辭這一張嘴。」衛薔似乎笑了一笑,「你所說的也都是他所說的,他孤注一擲毒殺荊州不留行上下十五口,他將其中緣由細細分說,那他又是為了什麼?他又是誰?我們不也只能聽這一張嘴?」
封鶯點頭。
確實如此。
從綏州到雲州,再南下到荊州,魚腸部花費數年光陰未曾探知沈秋辭的底細,真說起來,這位看起來太漂亮太安靜的沈夫子沒有絲毫破綻,只有秋大隊長的一絲執念和元帥的些許懷疑。
就算到今日知道了他確實是不留行中的鳥,一切證據也不過是他的所言所說。
若他不言不說不南下,到今日魚腸也難抓住他的行跡,只能依靠更細緻的剪除與布線將他困死。
「你們可已經傳信給勝邪部?」
「衛管事已經親自動身南下,明日大概也到了。」
知道勝邪部管事衛雅歌會來,衛薔點了點頭,目光掠過案前作為證物的鑲寶銀鞘劍。
「他是用什麼毒死其他人的?」
「在屍首腹內探到了鉤吻,也是如他所說。」
低頭翻看著沈秋辭交代而成的文書,衛薔的手指一根根抬起放下,最後握住了刀柄。
「白鷺上是鵜鶘,再上是青鳥,鴻鵠上有鳶,再上有紅鸞,梟之上是鷲,再上是虎鷹,總領三部的鯤鵬,鯤鵬之上還有金烏……這不留行還分的真細啊,人不多,鳥不少。」
調侃一句,衛薔坐回案前繼續看了下去。
沈秋辭自陳自己是鯤鵬,卻是有名而無權,只被推到人前做樣,數年前他被北派往大梁,目的是挑動大梁與北疆之爭,可他並未如此,不僅幾次叫停了暗殺之事,連薛重私通南吳的信都是他送到裴道真手上的。
字字句句,幾乎可以讓人替他他唱一曲大忠之曲……為他對當初北疆如今大黎的「忠心」。
「……勾結拓跋氏的不是他,他當時被西北不留行眾人架空,只是送進拓跋部的質子,拓跋踐死了,拓跋昌應該還活著,一會兒寫信給裴道真,讓他把人送來認認。」
「在趙啟恩眼前轉了個圈兒跑到渭水殺我的人也不是他派的,他根本不知道此事……給他看了仿製□□,他認了是巴蜀精工所造,是不留行首領所有。」
又翻幾頁,衛薔挑了下眉頭:
「總算看見幾句能有人佐證的,沈秋辭當年在漢水與我有數日同行之緣,他祖父確實可能是南吳從前的太傅沈契。」
放下文書,衛薔問封鶯:「你做魚腸做得久,覺得他有幾分像是那個不留行的首領?」
素來在衛薔面前直來直往的封鶯一時沒有說話。
做魚腸要有兩雙眼睛,一雙看清事之真,一雙要洞悉人心。
「八分,只是還沒證據。眼下只有他毒殺不留行救了荊州百姓一事,大概是真的。」
陰沉沉的天倒不怎麼冷了,院門大開,能看見秘書們或是戴著襻膊,或是乾脆穿著半袖短衫整理著各處的文書,虞青蚨和蘇長袖端著新烙好的肉餅招呼旁人吃飯。
衛薔對著封鶯點了點頭。
「金陵城將破,不管他是鯤鵬還是金烏,此時這般出來,都是極有避罪之嫌。他有什麼想見的人,想做的事麼?」
「林昇。」
被審了一日一夜的男子落魄已極,極白的衣衫髒污不堪,遮眼的布也落在地上。
春日裡飛過大江的鶴由人擒住折了翼。
北風中撐著雪的竹子被折斷傾倒。
皆不過如此。
背靠在冰冷的石牆上,他只垂著眼,聲音極低:「我想見一個人,叫林昇。」
……
沈秋辭在勝邪、魚腸兩部與監察司聯合建起的的審訊室里呆了足足十日。
他是定遠軍迄今為止掌握的不留行里最大的鳥,依他所想,酷刑加身是免不了的。
沒想到明知他是敵手,又被懷疑身有大罪,這些人也沒有屈打成招的意思。
只有一層一層被連番審訊後的疲憊壓在身上。
旁人到了這時候,哪怕再坦蕩只怕也覺心神不定,他卻在每日得以喘息的三個時辰里睡得越來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