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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骨自然千金難買,可人死了,就什麼都不剩了。
鄜州的官吏只有兩條路——殉節,從逆。
十幾個人頭滾落,什麼氣節都散了,鄜州被林氏子弟把持了上下,還是要人做事的,江守川原本就是州學學子,就被指派去縣衙做書吏,做了不到一年,定遠殺了過來,將他們這些「從逆」的都關了起來。
江守川原本以為自己死定了,沒想到定遠軍查過之後說他只是做些整理卷宗之事,並未有從逆之舉,就將他放了。
倒是他的一個同學,在縣中做了不到一年,便貪污兩百貫,縱使沒有從逆之舉,也因為貪污被砍了頭。
江守川被放過來那天路過州衙,就看見那人被當眾宣讀罪名然後砍了。
「江郎君,今日這上面寫的是什麼呀?」
「寫了犯人林暉,因生而為天閹,為掩其短,與堂兄弟強辱女子令其懷孕,後將女子虐打至流產、瘋癲,最後又將女子推下井中殺害……」
讀著讀著,江守川不禁回頭看上州衙門前,那裡一個木籠里正關著一個男子,江守川從前曾見過,正是鄜州林氏的三郎君林暉,林暉身為鄜州林氏的嫡子,一直甚有才名,自從林家造反以來,他一直規勸林家上下不要多造殺孽,這樣的一個人,江守川實在沒想到,竟然能看見他因為這等罪名而被曝於天下。
「打懷孕的女子打到流產?!」
「殺人?」
「天閹?」
聽見人們說起「天閹」二字,江守川忍不住動了動腿夾緊了人中之處,這、這,他可從未見過有人被公開罪行時竟然將「天閹」二字明晃晃掛了出來。
與其說是昭告罪行,不如說是深惡其行,故意羞辱犯人。
心中想著,江守川聽身旁的人議論紛紛:
「誰能想到呢,這儀表堂堂的林公子竟然是個天閹。天閹,心思早就歪了。」
「果然人下面短一分,心思也差一分,一個天閹做出這等事,也是毫不出奇。」
江守川皺了下眉頭,還沒等他說什麼,就聽見一人說道:「聽你等之意,他是因為天閹才做出了先毆人至流產瘋癲、再殺人滅口之事?」
說話的人是一名女子,雖然身量頗高,聲音比尋常女子低啞兩分,又做男子打扮,卻還不會被人錯認為男子。
「其罪在窮凶極惡,在心思歹毒,他是天閹便是了,卻又想要孩子,又生出了惡毒心思,將一十六歲的小姑娘先是逼瘋又殺害,聽你們的意思,因他是天閹,這便是理所應當的?」
那幾人都做儒生打扮,還從未見過一口一個「天閹」的女子,一時都不知該說什麼。
女子卻並不肯放過他們:「若你們說的是對的,以後凡是生出的天閹便直接殺了,免得將來做出害人之事,對了,二位是不是該自證一下自己身上的尺寸夠不夠啊?」
說完,女子緩緩低頭,看向幾人臍下。
幾個儒生猛地一併腿,竟仿佛是被人輕薄了一般,一人口中道:「你是哪來的粗鄙女子,竟然說出如此……放浪之言?」
「我?北疆來的,自幼放浪慣了。」
女子向前走了兩步,江守川看見她的腰間懸著一把長刀,突然想到了這人是誰,卻又有些不敢相信。
「我看你們也都是讀過書的人,見了一妙齡女子慘死,怎麼先給兇手開脫起來?聖賢書讀到哪裡去了?」
一個儒生連忙道:「我們何曾為他開脫?」
「沒有麼?」女子冷笑,她眉毛略長,襯得一雙眼睛熠熠生光,「這林暉如何會殺人?為何他殺人之事一年來無人過問,直到定遠軍打過來?那姑娘的爺娘為何不僅不能為女兒伸冤還被驅離家園?其中緣由你可知道?言談不觸其根基,在『天閹』二字上做起了文章,正因鄜州之人皆如你等一般,才有那姑娘之慘禍。」
說話間,她緩緩走到了林暉所在的木籠前,那林暉早用雙臂遮蓋顏面,縮在木籠的一角。
女子又對那些看著自己的人揚聲道:「林家已經倒了,你們卻連一句林家不仁都不敢說,可見這鄜州城的公道終究是定遠軍給的,而非爾等爭的。」
正在此時,一隊著甲的定遠軍正巡視而過,帶隊之人見了那女子又驚又喜,帶著人疾跑到女子面前,大聲道:「赤霄部十七隊見過元帥!」
鐵甲重重撞在地上,發出一陣哄響。是一眾人齊齊跪下。
這女子正是定遠公衛薔。
幾位儒生早被嚇壞了,想要悄悄躲在人後,卻被衛薔看見了,她抬手讓兵士們起來,又對那幾人說道:
「你們不必驚惶,幾句爭論之言,我不會對你們如何。
衛薔握住刀柄,看著稀稀拉拉要給自己跪下的鄜州百姓。
「你們連我是誰都不知道,又何必跪我?」說完,她笑了,「我姓衛,名薔,薔薇之薔,是北疆定遠軍統帥。」
說完,她先對周圍其他人行了一禮。
「數日來為了清查一些人的罪狀,著實打擾各位了!」
「不不不!」江守川連忙行禮到地,將腰彎得不能再彎,「自從林家叛亂,鄜州上下無不人心惶惶,定遠公南下平叛,救我等於水火,定遠軍上下行事謙謹,賞罰公平,不僅從未擾民,還多解救我等於憂難之中!是我等該些定遠軍,怎能讓國公對我等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