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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落中,一名穿著藍衫的書生喝了一口茶,卻突然被人點了姓名。
「竇兄,你快與他講講昨日你說的道理,他竟然提高商稅能讓世家讓利與國!」
支持開商路的學子也看了過來,看見一張斯文無奇的臉,他說:「據說有個從靈州來的書生叫竇黑,便是你吧?我讓世家繳稅,你如何說不是讓利與國?快說一說,讓在下也長長見識」
見別人都看向自己,自稱叫竇黑的書生放下手中茶盞。
他站起身,緩聲道:「在下初到東都,見識各位賢達,才是真正長了見識,至於世家繳稅之事,在下確實有些拙見……各位可知如今大梁商稅幾何?」
在座有人回他:「天下皆知,商稅兩成。」
竇黑哈哈一笑:「諸位若以為商稅只有兩成,那自然就以為提高商稅能讓國庫充盈,可實情又如何呢,尋常行商每過一城,便有五厘過路費,過州府要交,過縣城也要交,不從城過也有關卡設於路,想要入城買賣,城門處再交一成稅,在市中交易,還有坐地稅一成,如此,一車貨物從孟州到洛陽,百里之遙已經要交五成五厘的稅,請教諸位賢達,若一普通行商想從北疆帶貨物來洛陽,又會如何呢?
「那行商根本到不了洛陽!行至一半,所帶貨物已經全充了稅賦,而世家過路不需繳稅,入城不需繳稅,在市中開商鋪也不需繳稅,甚至,以自用之名運送滿車貨物他們連商稅也不用繳。
「請教諸位,哪處州府敢去強征世家的商稅,哪處關隘不是被世家打點得妥妥噹噹暢通無阻?」
茶肆中一時靜默下來。
誰都沒想到看起來貌不驚人的外來書生竟然有如此膽量,當眾揭開了一眾世家仗勢避稅一事。
那書生四處看看,又道:「何謂世家?牟利於亂世,苟且在朝堂,時勢變換但求身家不改,所謂蔭蔽百姓不過聚之以為奴!爾等竟妄想他們繳商稅以充國庫?為何我大梁國庫無錢?洛陽城外,策馬西奔,道旁之地盡歸世家,耕種之人皆是佃農,田畝所獲皆歸世家,而世家徵稅不過笑話,國窮則世家愈富,此蠹蟲也!」
他一改談商稅時的輕言緩語之態,激言大罵世家,罵到連茶肆外的車馬聲都似乎更輕了。
風裹著南市的香料氣、藥材氣和隔壁的胡餅香氣一起捲入茶肆,卷得一眾人袍衫輕動。
窗邊靠坐著一人,戴著帷帽,將茶杯送到帽下一飲而盡。
短暫靜默之後,一位書生也站了起來,大聲道:「好!說得好!我等飽讀詩書,就是為了效仿姜尚書力抗世家,為天下寒門請命!」
「為天下寒門請命!」
「世家奪民脂而竊稅,實害國害民之蠹蟲也!」
有人站起來同喊,聲響如雷,也有人悄悄離席走出了茶肆。
那叫做竇黑的書生似乎有些冷地縮了縮脖子,慢慢坐回到角落裡,看著那些書生誓要與世家不共戴天,在低頭斟茶之事,面上露了一絲的淺笑。
他抬起頭,眼角飄過一片黑色衣角,才發覺剛剛臨窗而坐戴著帷帽之人已經走出了茶肆。
茶肆外面,穿著綠色新裙的姑娘連忙跟在了穿黑衣戴帷帽的那人身後,姑娘的身後也跟著一個人,那人懷裡抱著一堆書冊筆墨,步履小心。
「家……二爺,剛剛茶肆里好熱鬧啊!」
「嗯。」戴著帷帽的人應了一聲,「那邊有賣櫻桃,你要不要吃?」
小姑娘看了一眼又轉回來,說:「不要啦!前日貓貓家裡送了過來,他給我吃過了。」
戴著帷帽的人自然是衛薔,這幾日定遠公府門庭若市,她好不容易出來一次,因從前大袍長刀打扮甚是顯眼,此次不僅要穿男裝戴帷帽,連走路說話都模仿男子模樣。
好在這事她熟練得很。
聽到衛清歌這麼說,衛薔笑了一下:「那你豈不是吃了三份?」
昨日中午的那份她給了秦緒,晚上的那份就給了衛清歌,衛清歌原本就有一份。
小姑娘搖搖頭,說:「我吃了一把,其餘讓宋大哥一起帶走了。」
宋大哥就是宋岳,衛行歌手下最得用的老兵,每日往返於定遠公府與軍營之間。大概是因為衛薔在於家宴上刨去了糖酪將櫻桃吃了個乾淨,近來常有人送櫻桃給定遠公府,衛薔大都讓宋岳整籃帶去了兵營,只陳家送來的一小筐,她們各自吃了些,也是誰都沒吃多少,幾乎都給了那些兵士。
如此分派,衛薔和衛清歌也都習以為常。
跟在衛清歌身後的陳重遠一直悶不做聲,剛剛茶肆中那些人說的話,他也聽見了。
他想說世家子弟也有報國之心,也想說他們陳家的佃戶每年過年之時都能吃到雞,甚至想說他們陳家擔了河中府一地諸多事務,荒年賑災,養了流民無數,怎能被人斥為蠹蟲。
可這些話他說不出口,因為就在他的身邊,衛清歌一邊聽一邊在點頭。
這讓他一面怒火中燒,一面又覺得那火把他心裡原本存在之物也燒塌了一角。
來東都的路上,他一直跟在阿薔姐姐的身邊,每次車馬停歇,他都會看到阿薔姐姐帶著清歌去問田畝中的農夫、道旁的行人、茶肆的店家、驛站的小吏……她問田畝收成如何,問稅賦幾何,問徭役多久,問糧種何來,問旱澇雨水,甚至還問田畝耕種之前要翻幾次,用的犁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