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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看了一眼陳伯橫的臉色,陳仲橋並未繼續往下說。
定遠公到底會不會造反,這已經是擺在了無數人心上的疑問。
說實話,從陳仲橋本心而言,若是他手中有北疆,有七州,有定遠軍這樣的強兵,他自問自己除了造反之外無路可走。
想完之後,他又覺心中一陣茫然。
怪事,為何去年他從未想過定遠公會造反?
去年,去年他還以為定遠公一心忠於朝廷,乃是世家與聖人都想拿捏在手中的天下第一兇刀。
為何到了今日,他竟然覺得定遠公雙手插在中原腹地,揮刀向南已是應有之事?
看著自己二弟的神色,陳伯橫垂下眼睛。
是了,沒經歷過定遠公的一番翻雲覆雨,誰想起她都會先想起她是女子。
一個女子,如呂氏、武周一般憑藉夫與子登臨天下,才是他們心中所以為女人該走的路。
正因如此,一群人一邊高喊著皇后牝雞司晨,一邊坐視定遠公坐大至今。
不,也並非所有人都是這樣。
陳伯橫端起一旁僕從倒的水喝了一口。
先帝是有心殺了衛薔的。
也許就是因為他流落北疆半年,又留著衛薔在宮裡養病了半年,深知衛薔是個何等的人物,自知難以把握,便要將她殺了。
只是到底未曾得手罷了。
如今御座上坐著的那半顆龍腦袋比他阿父差了又何止幾成?
想要用人卻不知共利,將祖宗留下來的人心家底敗了個乾淨。
心中罵著,陳伯橫想到了另外一件事,臨江郡王在北疆呆了半年多了,他雖然看似乖巧,實則是個心裡有成算的,不然也不會幹脆躲在北疆,避開東都城裡的是是非非,聖人無子,肅王出繼,若大梁未亡國聖人先死了,趙啟悠倒是合適之選。
閉上眼睛,陳伯橫只覺得心中疲累,今日見了新風景,吃了蒸豬頭的好心情散了個乾淨。
他年少時與那姜假仙兒對坐而談,說世家陳腐不堪,大梁朝政積弊,朝臣只知謀取私利,姜假仙兒說朝中上下唯有變法可活,可他自己生性憊懶,無濟世之心,亦無濟世只能。
那時,他陳伯橫是如何說的:「姜師放心,大梁有福,有我陳家伯橫在,待我入朝為官,定能剪除陳腐一掃積弊,讓朝堂上下一心,重振大梁聲威。」
為了出仕,他將自己的那聒噪多言的毛病都硬生生改了。
那時的他何等無知?竟然以為自己改了一個毛病就能成了棟樑之臣,以為自己入了朝就能重振大梁?
如今的姜假仙兒想起此事,只怕都要在心裡笑他吧?
他躺在榻上,眉目漸漸疏散,竟然曬著同州的太陽就睡了過去。
知道他一路未好好安歇,陳仲橋輕手輕腳走了出去。
卻見自己的僕從站在院門口處低聲說道:「老爺,同州駱家有人拜訪。」
同州駱家?
陳仲橋皺了一下眉頭,同州與河中府隔河相望,同州駱家與河中府陳氏素來守望相助,他若是不見,怕是有落井下石之嫌,可陳仲橋知道駱家人是為何事而來,心裡就怎麼也不想去見了。
四娘如今正在定遠公手下,他為駱氏出頭總不能不顧及她,那定遠公性情何等凶暴他是見識過的,若是連累了四娘,他可怎麼辦?
陳伯橫是欽差,同州為他安排的住處是之前被牛渭強占的一處宅邸,比定遠公如今用的官衙看著還要體面兩分。
大門外,駱氏眾人已經頂著太陽曬了足足半個時辰。
同州駱家定居同州已經百多年,從前長安為都城之時,同州作為守望京畿之地世家豪門多在此地置辦別院,後來長安變亂,世家隨著朝廷東遷,時任駱家家主卻正是曾守衛長安的左將軍,長安失守,駱將軍戰死沙場,駱家也無臉東去,一族留守同州,後來在朝中也只有三四小官。
先前叛軍第一次攻打同州之時,駱家子弟與匡國節度使趙廣存同聲共氣,同州第一次失守,駱家大半隨著趙廣存逃走,剩下老弱婦幼落在了韓復鑾的手中,韓復鑾不欲與世家為敵,將她們安置妥當,只將駱家的幾個女兒賞給了自己的副將。
待趙廣存奪回同州,駱家子弟又拿回了自己的家財田畝,又將自己失潔的姐妹送給了趙廣存手下。
沒過多久,與韓氏聯手造反的保大節度使牛渭又打下了同州,這次趙廣存連駱家子弟都顧不上,自己帶著殘部逃去了華州的華縣。
牛渭可不像韓復鑾還惦記什麼交好世家,他軍旅出身,深恨世家,駱氏子弟里骨頭硬的先殺了一批,剩下些不被他看在眼裡的就讓他們做起了僕從之事,每日讓他們給叛軍將領端水洗腳。
這次定遠軍南下攻占了同州,不僅趙廣存想要回到同州,連那些被牛渭折磨得苦不堪言的駱家子弟也想覺自己該拿回自家的家財,沒想到定遠軍竟然對他們理都不理。
他們自恃與定遠公也並非毫無交情,去年豐州競標一事,他們家也是在其中出了大力的,如今定遠公翻臉不認人,駱氏子弟更覺氣憤難當,只恨這同州上下都落入了定遠公之手,讓他們無處伸冤,陳伯橫做欽差來奉旨平叛正是他們最好的機會。
等了又等,不見陳氏開門相迎,駱家一個子弟恨聲道:
「從前陳家還與我說什麼世代守望相助,也不過如此,見我們落魄了就連門都不讓進,不過是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