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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嗤——『今世之嗜取者,遇貨不避,以厚其室,不知為己累也,唯恐其不積。*』柳河東只見小蟲背物,哪想到會有人圖利,竟會一面盼人與之共謀,一面盼那人家業終身盡數落在自己掌中,可見小蟲終歸是小蟲,比不過滿座衣冠豺狼,圖其利,貪其肉,嗜其血,還要旁人謝之從之敬之,以堂皇之名論之。」
說話之人坐在角落裡,連譏帶諷夾槍帶棒,說完之後還舉起酒壺往喉中自斟,仿佛嫌髒了嘴一般。
喝完了酒,他斜斜一靠,笑著道:
「各位怎麼不想想,北疆之重,爾等背得起麼?」
方才說定遠公不該兼領豐州都督的那人站了起來,大聲道:
「杜少卿,我方才不過是擔憂國事,你……」
大理寺少卿杜明辛咧嘴一笑,一張清俊臉龐上滿是譏諷之意:「你自可再冠冕堂皇幾分,繡面堂的戲都沒有你這臉色精彩,哈哈哈哈哈。」
那人離座走向杜明辛,要與他理論,被左右之人奮力攔了下來。
「夠了。」
一聲重喝從主座上傳來,似乎是眼見水廊之上原本縹緲出塵之氣蕩然無存,於崇的臉色也難看了起來。
「諸位可還記得自己身份?此處乃是於府,我要宴請之人乃是鎮國定遠公,何時國公家事也成了我於府花宴上的談資?何時我於府成了毫無風度公然譏嘲他人之地?」
那人悻悻坐了回去,杜明辛還是在笑,仰頭酒又喝了一壺酒。
於崇看了杜明辛一眼,又移開了眼。
京兆杜氏可上溯至漢一朝,西晉時鎮南大將軍杜預聲名赫赫,到前唐時更是出了凌煙閣功臣杜如晦,乃是天下皆知的仕宦世家,可惜唐亡之後藩鎮亂戰數十年,偌大中原你方唱罷我登場,杜家子弟因家族聲名被迫與各路亂軍周旋,終究還是受了牽累,開國時修訂《大梁世家名錄》未將京兆杜氏列入其中,即使又有杜悰、杜讓能接連官拜相,京兆杜氏也終究再未回世家名錄之上。
當初戾太子謀反,著時任中書省丞相杜讓能寫即位詔書,杜讓能堅持要發兵救回先帝,棄筆摔硯不肯從逆,與其弟時任戶部尚書杜宏徽一同被斬,先帝歸朝,追贈其為太師。
這在他面前出言不遜的杜明辛,就是杜讓能長子杜光義的獨子。
於崇早年深受杜讓能之恩,每有宴飲都送請柬給杜家,杜光義好佛喜靜,只有杜明辛這齣名的浪蕩子十次里來一次喝些於崇找來的新酒,偶爾興致來了就寫詩作賦。
沒想到今日這小酒蟲開了口,還是為了定遠公之事,於崇卻並不氣他孟浪,讓一女子嫁一丈夫再交出家業,這等謀絕戶的手段竟想到了衛臻的身上,衛臻又是他每日思來想去的對手,讓於崇只覺自己也被看低了。
又過了一刻,有素衣小婢踩著一串木屐打地之聲走到了於崇身側。
「大人,定遠公與承影將軍已來了。」
水廊盡頭,已顯出兩個人影,看著那二人逐漸走近,於崇轉頭看向了自己的堂弟。
他剛剛是說過吧,定遠公衛臻總不能多穿一條裙子?她怎麼不能穿?她、她就這般讓另一個人也穿了裙子呀!
此時,於崇還以為定遠公身後那穿著黑衣藍裙的是她家婢女。
「噹啷」一聲,有酒壺落在了地上。
杜明辛已經看見了那雙藍色的眼。
喝了幾壺酒,他沒覺得自己醉了,此時卻覺得自己大概是喝醉了做了一大夢,不然怎麼看見自家少將軍竟然穿了裙子?
衛薔今日也穿了羅裙,依然是三品以上才可穿的紫,做成了大袖衫,只下裙換了繡金的香色,頭上仍是簡單的髮髻,毫無修飾的臉,還有腰間那把長刀。
看向那些纏繞在廊柱上甚至直接垂如了水裡的綃紗,她的嘴角有兩分笑意。
水廊之上清風陣陣,吹得綃紗飛揚,也吹動了衛燕歌的裙角。
她的步子邁得很大。
沒有人告訴過她穿著裙子就不能邁開自己的步子。
就像沒人告訴她穿了裙子就不可再背刀一樣。
她彎曲的發被清歌奮力地試圖做成髮髻,可她軍屯的時候頭髮裹了泥,她嫌麻煩,用刀削掉了肩膀以下的頭髮,最後只能將頭髮勉強梳成辮子挽成小髻。
再次看見定遠公作女子裝扮,水廊中眾人身上又有了上次那種渾身的不適,卻都說不出所以然,越來越多的人看見了定遠公身後那藍眼的女子。
於岌站了起來,道:「定遠公好羅裙,竟然讓自己手下將軍也強作了女子打扮,實在是……」
還沒等他想出一調侃而不失禮的詞,定遠公已經一把拉住了自己身後那人的臂膀。
「於大夫是說承影將軍?哈哈,於大夫你酒意上頭?承影將軍衛燕歌一直是女子,怎麼你都忘了?」
女子?!
縣公陸蔚家曾與衛氏同為國公,直到嫡系凋零陸蔚旁系襲爵,不僅降為了縣公,連兵權也失了。
陸蔚祖母便是胡姬,因此一事,他縱然成了縣公也常被人看不起,想要效仿先祖以軍功重振家聲也處處受阻,所以,他待承影將軍也比別人親近兩分,偶爾承影將軍要在東都過年節,他也不會忘了讓家人多備份禮。
她竟是女子?!
也有人看著承影將軍那比定遠公還要高出寸余的身高,那手,那……那……那走路的樣子,穿著羅裙都難掩勇毅威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