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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身不同,所見不同,所想時所站之處也不同。
「你說的極對。」嘴裡這般說道,宋星兒又覺得承影將軍衛燕歌著實軍功彪炳,卻被人以私事指摘,也真的可憐。
「不往伽藍去也是意有所指。」宋星兒想到了刀客的那篇「破天先破籠,以掙脫男女不公為基論女子變法更深更遠之道」,她轉頭看向自己的好友,「阿楚,你說承影將軍是籠中人,還是籠外人?」
楚爭命輕嘆:「她可為別人破天,卻未必願為自己破籠,將孩子改姓又或不改,她都是籠中人。至少,那些為自己為他人爭破籠之機的女子眼中,她是籠中人。定遠軍列部將軍之中,龍將軍雖然年老,卻心正,符嬋將軍打法粗狂,卻知公道,鶯歌將軍功有不足,端方持正……除了燕歌將軍之外,她們不足以承元帥一職,入參議司卻足夠。」
不愧是北疆人,定遠軍各位將軍她都如數家珍。
宋星兒點頭:「若元帥真有讓承影將軍接掌軍權之意,此時怕是也得再想想。」
「我覺得元帥並無此意。」楚爭命小聲道,「我並非是說元帥是貪功貪權之人,而是元帥既然要改軍制,以司分權,又怎會讓軍中再有一個元帥?那豈不成了節度使的承襲之道,反而走了老路?」
「也對,承影將軍自幼是元帥撫養,也懂元帥所想。只要此事不要讓小人以為可用攻訐私事之法以謀私,無論吵得再厲害,也並非壞事。」
「不怕。」楚爭命笑了,「定遠軍有勝邪,定遠外有監察,只要有法度做限令行禁止,小道難成。」
大學裡其他人也如她們兩人這般爭論,熱熱鬧鬧,一個午休就過去了。
論戰卻並沒有結束在上課的鐘聲里。
過了半月,「蓬州文社」發了增刊,可見論戰究竟激烈到什麼程度。
宋星兒擠破了頭看過去,沒看見有「刀客」的文稿。
「不往伽藍去」也沒有再發新稿。
又吵嚷了半月,聽聞各處都鬧起了給孩子改姓的官司,有數千對夫妻離婚,宋星兒和楚爭命再去看最新的文稿,論起的已經是軍改一事。
還有一篇極短的稿子。
「痴心妄動,我本有愧。」
署名「藍眼伴刀人」。
是衛燕歌,大黎的承影將軍,世人稱之以「藍眼狼王」。
宋星兒莫名有些想哭。
番外·征塵
寫完最後幾個字,衛燕歌站起來將信折好。
已經寫好的信封上有「白山都護府陸學政敬啟」幾個字。
「信我也寫好了。」
像海一般的藍眼中滿是柔色。
杜明辛看著她一手一個抱起孩子,面上也是笑:「一會兒送了你,我就去交給信使。」
「好。」
放下兩個孩子,衛燕歌一把將杜明辛攬入懷中。
「阿拙,我又要走了。」
衛燕歌看不見的地方,杜郎君垂下了眼睛。
他的手一點點抓緊了衛燕歌的衣角。
「狼王歸塞上,百獸走避讓,我為我家少將軍歡喜。」
蓬州書社刊稿上的「不往伽藍去」就是白山都護學政陸明音,能讓她寫這篇稿子,是她有感而發,也是人極力相求。
相求的人就是衛燕歌自己。
定遠軍征伐西北,元帥親自坐鎮,中原與江南軍情多半交到了衛燕歌的手上,此番軍改茲事體大,衛燕歌不想別人再因自己而生什麼心思。
她知道自己要去往何處。
無際草原上,還有烏護各部,他們是狼王早就盯緊的獵物。
依依不捨地鬆開杜明辛,衛燕歌出門翻身上馬,帶著行囊便往西去。
走到一家茶肆前,她猛地勒馬暫駐。
只見茶肆二樓一黑衣女子憑欄而坐,對著她舉起了茶碗。
「小杜郎君在洛陽時請你喝酒,你就念念不忘,今日我傾家蕩產請你喝茶,你可要記得常回來。」
「……元帥。」
「我說這話不是因為我是元帥。」
抱著依在欄上,衛薔將茶碗拋下,衛燕歌穩穩接住,端肅的臉上露出了淺淺的笑。
「是,阿姊,我定會常回來。」
看她喝完了茶,衛薔笑著說:「下次別弄這些亂七八糟的,我想讓你歡喜自在……」
「阿姊,我不後悔,我是極幸運之人,也要給那些敢爭的女子們一個交代。」
衛燕歌將碗一拋,被衛薔反手接住。
「你們這一鬧,民事司又來我這打起了口水官司。」
這話卻不是抱怨。
是讚許。
衛燕歌懂,她怎麼會不懂這個風雪夜裡將自己從雪中挖出來的女人呢?
人生太長的時光里,她只想給她當一道影子。
她卻讓自己做人。
自己就做一個人,敢去愛心上人,敢去擔當,敢去功成名就,也敢去往冰雪深處。
她是她的狼王。
她的鷹。
她持心不正,根本不堪做什么元帥,因為她對大黎沒有忠誠之心,她對自己所救之人也無多少溫情,世人與她這個掙扎在山林里的野人本該毫無干係。
她的忠誠永遠只屬於這個女人。
四目相對,衛燕歌將最澄澈的天空笑給自己的阿姊看。
「去吧。」
阿姊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