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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血立誓,我永不再犯!」
晨鐘遙遙,天色將明。
衛雅歌站在一室門口,雙手交疊,遙遙看向衛行歌。
經此一事,行歌這小子以後定會把軍紀放在首位。
「自傷也該受罰才對。」
說完,她嘆了口氣,轉身看向屋裡。
剛剛被劫持的姑娘正在被人包紮。
衛雅歌又想嘆氣了:「以後被劫持之時不要說話,以保全自身性命為要。我會將此事記下,放在課中。」
那姑娘仰著頭不做聲,露出頸部的斑斑青紫和血跡。
衛雅歌提了調子:「周持!周訊官,你聽到了沒有!」
「……是,副將!」
衛雅歌關於衛行歌所帶兵士的匯報信函送到了衛薔手中那日,衛燕歌也帶著房雲卿回了定遠公府。
崔瑤早將上下安排妥當,房雲卿病未痊癒,衛燕歌要送她去休息,她卻執意要先拜見定遠公。
書房裡,衛薔正與崔瑤、伍晴娘和伍顯文看著衛雅歌送回來的信。
「五百人里近百人犯錯……行歌還是頗有威信的。從我整頓軍紀至今十二年,最初幾年每年處死的兵卒、將官數以百計,那時我手下不過萬人。」
說話時,衛薔端起水喝了一口,又給面前三人添了茶。
伍顯文仍覺不可思議:「國公大人,若是讓這些人去殺蠻族……」
「殺完了蠻族,他們想要女人、烈酒,稍有不慎,成群結隊而過,一村也沒了。」
衛薔最初的兵除了那些投靠來的各村青壯,就是被她殺怕了反而生出敬意的土匪。
衛家在北疆經營多年,『衛二郎』三個字還是很有用的。所以當衛薔殺蠻族殺出名氣,幾乎每天都有人來投靠,可匪類是不知惜民的,他們將自己占下的土地、牲畜甚至女人都當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
那時也有人勸衛薔也可不拘泥這些小節。
可夜深自省,她衛薔想要的,是一支如定遠軍一般令行禁止的軍隊。
甚至在實際帶兵之時,她覺得定遠軍的軍規也不能令她心安。
更遑論這些匪類?
每日帶他們殺完蠻族,就要看他們去找酒找女人嗎?那她所帶的兵與蠻族到底有何區別?!
見衛薔不知為何一身煞氣,伍顯文探著頭小心問道:「國公大人,您想起了何事?」
「我想起了乾寧十五年,我本意是趁亂去長安找我兩個妹妹,可我二妹那時已被人帶走,我小妹隨我外祖來了洛陽,我遇到了一個人,名為顧予歌。」
說起這個名字,衛薔已笑了。
她垂眸一笑,眼角似乎能凝出蝶,撲簌雙翼,帶出一道往十餘年前飛去的流光。
「那時我也正迷惘,手中有兵,又覺得這些兵似乎更是匪類,能殺蠻族,也不知道能殺到什麼地步,我是為誰殺敵呢?為給祖輩留下的定遠軍報仇嗎?顧予歌用一夜給我講了個故事。她告訴我,能夠擊退蠻族的不是一支軍隊,而是百姓,以手中的兵刃保護百姓,讓最羸弱窮苦的百姓也知道如何能過得更好,給他們刀兵和書本,讓他們也變得強大起來,他們自然會為了保護自己而對抗敵人。」
這是不到十五歲的衛薔從未想過的統兵之道,《孫子兵法》講「道天地將法」,說「道者,令民與上同意也,故可以與之死,可以與之生,而不畏危。」應是與顧予歌所說有異曲同工之妙,可世間又幾人真肯去做,又真的做得到呢?
從小到大,衛薔所見皆是邊軍苦寒,除了從北疆徵兵,就是以繩索捆縛而來的流犯。
定遠軍半靠軍餉、半靠軍屯,還有她父從北疆世家討來的供養。
一軍上下為將者想攢軍功,為兵者想活命,沒有人會去想百姓如何,更不會有人以為百姓會戰勝蠻族。
「我那時年少輕狂,自認身有戰功,殺的蠻族比顧予歌見過的都多,更想聽顧予歌講那些生財之法,可等我回了麟州……我麾下兵士劫掠了八十女子充作軍妓,我起初不知此事,麟州百姓見我如見豺狼,我途徑一村落,那裡有一姓方的獨腿老兵,他曾是我祖父身側親兵,也教了我不少帶兵之法,可我那日再去,整個村子已成焦土,為了保孫女不被劫掠,那老兵被活活燒死在自家屋內,給過我胡餅的李娘子,給我唱過歌的方家小娘子……我難道不想護住他們麼?可我只離開不到十日,他們就死在了我的部下手中。也在同日,臨近另一村為自保,以毒草殺了五十兵卒。」
衛薔見到了那些屍骸,和滿村百姓戒備、怯懦又欲嗜人的目光,他們舉著木耙、石鐮,在護自己的家。
那一刻,看著那些人,衛薔是真的怕了,也在那一刻,她才知道顧予歌說的才是對的。
「我與蠻族幾番交手,最多一次也不過殺了三百蠻兵,可就那十日間,麟州死了上百的百姓,我失了上百兵卒,我寧肯這上百兵卒死在自己人手中,也不願他們去殺戮百姓。」
房雲卿站在院內,只見坐在窗前的那女子面上帶笑,眼中卻深沉如幽夜。
「所以,我將參與此事的四百餘人,連同我身邊兩副將,盡數殺了。」
衛薔如此說。
崔瑤拿起涼了的茶杯,喝了一口水。
一次殺四百餘人,這可不是什麼「軍法處置」,分明是衛薔對自己當初那小小的一方勢力自砍了臂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