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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監手拿拂塵,賠笑道:「貴使莫急,大梁宮中規矩自來如此,皇寺距離明堂甚近……」
話不必說盡,太監笑著看向謝引之。
謝引之被人稱天下第一才子,天下清流之首,對這大梁的太監也並無輕視之意,他只就事論事道:
「不知我可能將經書帶出宮城?」
太監連連搖頭:「此地經書都是前朝武氏集天下佛經之大成,別說是貴使,哪怕是本朝相公,想借閱經書都不得離開宮城。」
「不如這樣,宮城落鎖之後,你們便將我鎖在藏經樓里,待到貴朝皇后禮佛事畢再將我放出來,皇寺只在貴宮前庭,與後宮無涉,將我關在藏經樓里,我也無法刺探你們朝中消息,如何?」
如何?這太監是如何都不敢應承的,見謝引之言笑溫文,他一時好心將此事報給了皇后面前的琴心姑姑。
衛薇正在看淮水暴漲的摺子,擺擺手道:「應了他,我倒要看看這天下第一才子要在紫微宮裡耍什麼手段。」
謝引之卻沒耍什麼手段,他被關在了藏經樓里便再無聲息,每日抄錄經書不問世事。
過了幾日,衛薇便將此人拋到了腦後。
七月十五中元節,又叫做「盂蘭盆會」,宮中沿襲唐俗,下令三日內百姓不得宰殺漁獵,百姓信佛者以百味素膳供奉十方眾佛,信道者亦食素,無論信奉什麼,這一日總要祭祖,以新麥制的糖餅和各色果物敬奉祖先。
九州池裡一眾宮人將花燈放入池中,看著花燈漸漸漂遠。
皇后在一旁亭中看著,腰間懸了一隻玉雕的小羊,今日又稱「送羊節」,外祖舅父要給外孫、外甥送羊,活羊為佳,這等金玉所制的小羊也在豪族間甚是風行。
飛香殿今年剛入宮的小宮人提著燈喜氣洋洋路過,見了皇后,她連忙行禮,笑著道:「皇后娘娘,宮裡的花燈好漂亮,您也放一個吧。」
琴心在一旁見了,眉頭微皺,皇后卻對她擺了擺手。
又對小宮人笑著道:「你們自己去放燈,我早不玩這些了。」
看著小宮人捧著燈跑遠,衛薇輕聲道:「將她調到飛香殿後面侍弄花鳥,別讓聖人見了。」
琴心胸口一緊,低聲應是。
旁邊伺候的宮人都以為皇后是怕這等活潑靈巧的小宮人會被聖人看重,卻不知今日中午一卷草蓆從大德殿後面悄聲抬走。
衛薇單手撐在石桌上,看著河燈越漂越遠,不由想起了那年中元節她跟著表兄表姐一同看河燈,洛陽城裡的燈河遠不如長安,她怔怔看著,心中空空落落。
阿娘,阿父,大兄……阿薇什麼都做不了,只能藏在外祖家苟且偷生,是我沒用,是阿薇沒用。
轉身間,她被一個人在手裡塞了個紙條。
「阿薇,你在外祖家過得可好?」
紙條落款是一條魚,兩筆勾勒而成,額間一點紅。
衛薇登時心如擂鼓。
是阿茵,是將丹書鐵券交給了仇人的阿茵!是將長簽換給她替她去死但是沒死的阿茵!
紙條另一面讓她在石橋第三根欄杆上留字。
衛薇咬破了手指,在欄杆上寫:「仇人仍在,如何能好?」
又過了兩日,外祖家後門多了個買花的婦人,衛薇看著那些艷紅的薔薇,心中一動,去買花的時候,她的手中又被塞了張紙條。
「阿姊幫你。」
傳說苟且於申家父子和太子之手的阿茵竟然有辦法找來這麼多人傳信?
衛薇看著手中的書單,緩緩出了一口氣。
外祖只想她一生喜樂。
她無處可去的怒火,只有背叛了衛家的阿姊看見。
那一日之後,她變得好讀書,好詩文,外祖知道她為何變了,卻並未多言。
終於,聖人命姜家送女入宮待選,衛薇的手裡多了一份能令人啞聲難言的藥。
十四歲的衛薇不知道這「啞聲」只有兩月,只當這是她阿姊給她的機會。
如今的皇后卻知道,阿茵是在試探她,若她不能對一直待自己親厚的表姐下手,她也不必入宮。
「琴心。」
「皇后娘娘。」
「令尚服局給我做幾件清淡的衣服,天熱氣悶,也不必做些繁複花色。」
「是,皇后娘娘。」
衛薇沒有再說話,再過十幾日的八月初二,就是阿茵的生辰。
同州百姓也在河邊放燈,北疆少河,定遠軍的軍士們也多是以果子胡餅祭拜自己戰死的同袍,到了同州,有手巧的婦人替他們做了些河燈,自荒寒北地來的將士們有些笨拙地跪在地上,將河燈放在了水中。
衛薔手裡的河燈是李若靈寶教衛清歌做的,若論手巧,她和元婦德兩個人加起來都抵不過兩個小姑娘。
將荷花燈放在水裡,衛清歌抱著劍站在她身後笑嘻嘻地說:「家主家主,你在燈里寫了什麼?」
「我寫了願今年北疆豐收。」
衛清歌大感無趣,她直起身,晃了晃道:「我可是寫了明年能上陣殺敵呢!」
小姑娘的語氣里充滿暗示,衛薔笑著撈了一把河水,道:「那你可白費了一個燈。」
衛清歌瞪大了眼睛:「家主你說好讓我從軍的!」
「是啊,我是這般說的,所以我今歲冬天要將你派去龍婆手下,你說你是不是白費了一個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