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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看衛薔身邊明顯是讀書人的男男女女,又眼尖看見了正看著自己笑的崔瑤和房雲卿,他用扇子拍了下自己的腦門:
「這些日子忙著趕書稿,都忘了北疆科舉出了結果,阿姊你是帶著新進士們出來體察民情。」
衛薔沒有回答他,而是看向了書坊里擠滿的人,是了,幾位進士也在搶購《破虜傳》甚至忘了自己是在跟北疆元帥一同巡查。
拿過秦緒手中的扇子,衛薔笑著展開道:「怎麼不用那把風月扇了?」
秦緒笑嘻嘻道:「我在營州也不知何時能再見阿姐,這營州沒有能修整扇子的,我怕用壞了不能等阿姊再給我寫,就將從前的扇子拿起來用了。」
「啪!」衛薔反手束扇,扇柄敲在了他的肩上,「行啊,養活了北疆一半書房的枕芳君,風流倜儻。」
旁人這般說他,秦緒不過笑笑,聽衛薔這麼喚他,秦緒的臉一下紅了起來。
「阿姊你可別拿我取笑,你讓我來北疆寫戲文,我也是一展所長,這麼說來,是阿姊你慧眼識英才!」
「阿姊?」
一旁的餘三娘等人看看這俊美非常的小郎君,再看看衛薔,再看看擠滿了人書坊,個個目瞪口呆。
衛薔將手搭在秦緒肩上,笑著與其他人說:「這是我表弟秦緒,字如端,筆名枕芳君,恰好養了半個北疆的書坊。如端,這些就是北疆第一批進士。」
楚元秀恍然,這位漢人的女元帥不僅會打仗攻城,會到處興建茅廁,還會讓自己的表弟來營州寫一位將軍如何被俘,然後與蠻族公主如何如何。
不輸「火藥」的「枕芳君」,也有一根絲線與這位元帥牽連。
第137章 雞毛 「殺蠻人!元帥殺蠻人!」……
走到了營州城中從前蠻族駐兵之處,那裡已經幾乎成了一片白地,帳篷馬槽,要麼是當日激戰時被燒了,要麼就是在各處興建時被拿走了,楚元秀說這一片地方州衙正在研究要不要建成個市場。
距離蠻族駐兵之處不到一里路,就是從前的漢奴營。
漢奴營剩的東西倒是多多了,北疆的營州刺史陳窈兒入住州衙之後頒布的第一條律令就是漢民之財歸自己所有,無人可奪。
就算漢奴營中的百姓趕在落雪前被安置進了木屋之中,這裡的帳篷也依然保留著,走近了還能看見有人正在用鍋灶燒水,看見一堆人烏泱泱走過來,那個正燒水的婦人彎著腰想要躲進帳篷里。
衛薔看著地上被捆著被放了血的雞,笑著說:「這位娘子是要給雞去毛?是家裡來了客人?」
那位婦人還是縮在帳篷里不肯說話。
衛薔轉身道:「你們在這各處看看,有不懂的來問元秀。」
大家卻並未真正散開往各處而去,看著這這些破敗骯髒的帳篷,有人嘆了一聲道:「當年我們也是住在這種地方。」
其他人沉默不語。
崔瑤與元婦德說到底都未經歷過蠻族對北疆的統治,四下看過去,只覺得心驚。
漢奴營,漢奴營……在蠻族眼中漢人是豬狗般的奴隸,自然不會在意他們住在什麼地方。
營中帳篷建的又密又亂,完全沒什麼形制可言,積攢了陳年泥垢的帳篷上有層層疊疊的修補,一眾帳篷之前,有一片空地,只剩了一根高大的木樁立在那,木樁約有丈高,顏色黝黑,怪異而不祥。
崔瑤看著那根柱子,聽見有人在自己身邊說:「這是從前蠻人掛人頭的地方。」
掛誰的人頭?自然是漢人的。
如何能讓吃粟麥、知禮儀、重衣冠的漢人成為「漢奴」,蠻族能依靠的,就是殺戮,殺戮,和殺戮。
殺死他們中所有的勇氣與筋骨,剩下的自然就是奴隸。
秦緒也跟著他們來了此處,看著這根樁子,他說道:「我在一本《破虜傳》里寫申屠破虜被關進了漢奴營,他被蠻族公主看上了,可他同袍兩人頭顱皆懸在此處,那兩人的名字皆是取自真名。三年前有兩位漢人男子被抓來了營州,他們假作乖順,進了漢奴營中突然從口中吐出刀片殺了幾個蠻族,口中大喊『定遠公已經搶回北疆,定會來此處解救我等』,說完,便被亂刀砍殺。州衙與定遠軍各部核對兩月,找出這兩人是魚腸部戍北司的韓陸和程大遠。」
說話時,秦緒抬頭看著這根木樁,韓陸,程大遠……那次寫書,最酣暢淋漓的一段,就是這兩人為掩護軍情口吐刀片,慷慨就義。
他以自己之法,將這兩人的名字記了下來。
「據說根木樁立在這裡九年,九年來漢人不屈的血,將它染就成如此顏色。」
「漢族男兒死了,血還能流出來。」楚元秀不知何時也走到這柱子前,「漢族女子是如何死的,你們可知道?」
為了與蠻族清算血帳,營州府衙里在清查那些死去之人的名字,久遠些的,十個人里能找出一兩個便不錯了,可女子呢?
府衙中精通蠻語之人找出了他們最早的文書,看見一卷羊皮上說他們在某年四月十七日將三百多個女子送來了營州,再對照營州漢奴營中的記載,只有一百四十名女子活著進了漢奴營。
這近兩百女子,無人知道她們的名姓。
甚至,若不是有北疆這些奇怪的人,沒人會想起她們,去找她們。
就像她,如果她死了,也沒有人知道,有一個女人因為被丈夫和兒子拋棄,而死在了蠻族的鞭打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