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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是斜陽夕照,幾縷紅光照在他們的指尖,又將影子留在了黑白縱橫之間。
不一會兒,祖孫二人下完了一盤棋,姜清玄笑著問道:「你到底打算何時與我告辭啊?」
秦緒低著頭撿子,撿了足有四五顆,終於又開口:「孫兒也走了,你身邊就沒剩什麼親人了。」
阿父在老家養病,伯父在做外官,幾位兄長也都不在東都,要走了,秦緒才發現,不知不覺間,祖父的身邊早就空空蕩蕩。
只有那個當了皇后的衛薇。
名揚東都的秦小少爺不知不覺間就長大了,他埋怨過祖父心中只想著皇后,現在也知道問問自己,是不是一直以來能在朝堂內外與祖父攜手的,也只有皇后?
這麼一想,他就有些不想走了。
「唉。」姜清玄站了起來,「既然這般,我也放心了,之前秦家寫信來問你的親事,我以為你要去北疆便先壓下了,如今……」
秦小少爺「蹭」地站了起來:「祖父!我還是去北疆吧!」
「如端,婚姻乃是大事,你如今……」
「祖父!我還有些書稿沒有分派清楚,嘿嘿嘿,不擾您了。」
看著自己像是一隻屁股著了火的鹿一樣跑了,姜清玄一直到再也看不見,才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
回頭再看棋盤,他搖了搖頭。
「我都讓了那麼多,竟還是這般容易就輸了。」
……
同光七年六月二十日,文思殿內,皇后還在看著對一眾世家的處置。
「放了他們?若是他們與韓逆合流,你們擔待得起嗎?世家裡能出一個韓氏,就能出第二個。」
殿內文武無人敢言,世家衰微,聖人病重,如今的皇后聲威遠勝往常。
「暫定百日吧,就讓他們在上陽宮裡,好好給聖人祈福。」
「是,皇后娘娘。」
皇后又道:「至於伍顯文,他被定遠公帶去北疆不是更好嗎?韓逆真的敢發兵北去,我們也不必在此殫精竭慮了。」
「是。」
又議了幾件事,皇后突然抬起頭看向南方的天。
「今日,定遠公就走了吧?」
尚書令姜清玄出聲應道:「回皇后娘娘,是。」
皇后低下頭重新看向面前的奏本,緩聲道:
「她走了才好,她在東都,我夜不能寐。」
正在此時,定遠公府的府門大敞,車隊從旌善坊蜿蜒而出。
承影將軍衛燕歌在三日前趕回東都,專司此次護衛車隊之責。
百架馬車排成常常兩列在定鼎門大街上緩緩前行。
不同於來時的春寒料峭,此時道旁綠柳隨風,石榴開花,無數人圍觀著定遠公的車駕。
衛薔沒有坐車,她騎了一匹黑色的高頭大馬,身上穿著一身白色的衣袍,道旁無數人在看著熱鬧,有人呼喊她的名字,她就看過去,還笑。
三個多月前她來東都,雖然有御賜車駕,百官親迎,可她身邊只帶了一個抱劍少女,走的時候,百輛馬車裡裝滿了她為北疆籌措的藥材、良種、絲羅、財物,還有人才。
百官來送者寥寥。
只有百姓們願意來送她,因為她未擾一民,未欠下洛陽百姓一文銅板。
她吃一隻甘瓜,都是與人換來的。
「你們說,定遠公從哪來的這許多東西?」
聽見此問,一賣魚的婦人大聲笑著說:「是國公靠著一身肝膽與世家換來的!」
一身肝膽?
坐在馬上的衛薔聽見了,轉頭看過去:「這位娘子可說錯了。」
那賣魚婦人之前在康俗坊門前就與定遠公說過話,此時也不怕人,大笑著說:「國公大人一刀劈了於家大門給小娘子討公道我們可是看見了,怎不是一身肝膽?」
高坐馬上的定遠公也笑:「我是有一身肝膽,可在東都弄來些財物,破幾戶家門,殺些叛國逆亂之人,還用不著我的肝膽。」
嘈雜的道旁漸漸安靜下來,人們仰著頭看著定遠公。
看著穿了一身白衣的女子一副精彩眉目都坦然在晨光之中。
看她在笑。
看她摸了摸手中的刀。
「定遠軍的肝膽,在劈砍向蠻族的刀上!」
蠻族,蠻族。
十幾年前被殺戮驅趕的苦痛還在心中,有人已經捂住了臉。
穿著青袍的老儒生流下了濁淚:「定遠軍才是我大梁肝膽!」
「大梁肝膽!」
「定遠軍殺滅蠻族,可要讓我們都知道呀!」
「定遠公!你何時回來,老漢還請你吃瓜!」
「定遠公……」
這些人還不知道就在離長安不遠的綏州,韓氏已經造反,集結數萬人馬要攻打洛陽,也不知道朝廷已經急命大將軍兼領朔方節度薛重連同靜難、順義、匡國、護國、建雄五地節度聯手剿滅韓家逆黨。
新的戰爭已經打響。
而這「大梁肝膽」,大梁已經不敢再用。
之前聖命未絕,崔瑤問衛薔,若是聖人要她留在東都總領平叛一事,調北疆兵馬南下,她該如何。
衛薔笑著說這自然是好事,她有把握三月平叛,可這是不可能的。
孤身入東都的定遠公,朝中各派都以之為刀,他們卻只敢用這樣的定遠公。
「在東都,我只是一把刀,人人畏懼,人人渴望,人人盼我死,人人恨我不在他們掌中,世家如此,寒門如此,聖人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