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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翃寫金陵城寫得字字冷清疏闊:「落日澄江烏榜外,秋風疏柳白門前。」
梅雨將至,四月的金陵城還有幾分涼意,帳中,龍十九娘子的腿上蓋了條薄毯,她左手邊坐了現任湛盧將軍蘇長於,右手邊是現任龍淵將軍申屠休,他們倒不是在對坐讀詩,金陵城近在眼前,軍情會是開不完的。
只不過今日的「軍情會」比平日的都要多些東西——李瑄的罪定下了。
蘇長於低頭看著文書,幽幽一嘆:「『叛國棄民,毀諾背信,心中從無安民定遠之念,唯有對權勢財賦之強求,妄圖恢復唯其獨尊之帝制,重陷大黎百姓於魚肉之境地……』說是論罪,實則論心,黎國初立,有大輔而無君主,這次是要接著李瑄之事立黎國上下的反帝之論了。」
他也已年過五旬,一捋摻了白的長須,笑了一聲許久沒說話。
帳內一靜,申屠休將文書抽到了自己面前,細讀了兩句,他說道:
「有這一次,黎國里再沒人敢提大輔稱帝一事了,這是好事兒。」
蘇長於搖頭:「借著這樣的民議在黎國刨去了帝制的根,暗處的魑魅魍魎只怕也要坐不住了。」
「哈,咱們何曾怕過鬼?」龍十九娘子雙手捧著大陶杯笑呵呵,「但凡敢動手腳,一律砍了頭顱就是。」
蘇長於還在拈鬍子:「各處守軍裁撤整編,定遠軍內各部大調,又恰逢南征伐吳,凡事都趕在一起,我只怕出了事咱們不能回兵馳援。」
「蘇小壺你就是謹慎太過,正是多事的時候那些沒卵子的小忘八才會冒頭兒呀,平日裡誰不是裝的一個比一個老實?」龍婆這些日子過得甚是舒坦,她被直調到了巨闕部,那專門看著她的小文書卻是湛盧部古文將麾下,沒有跟著她過來,自然也沒人管著她罵人,更不會扣她俸祿。
申屠休終於看完了整份兒文書,只覺得龍婆罵的正和自己心意:「龍婆說的極是,蘇夫子你別總勾你那幾根鬍子了。」
這兩人一個比一個的不怕事,蘇長於都懶得抬眼看他們,只暗暗嘆氣,將自己的顧慮暫時收起。
「昨日金陵城裡又進了三萬人,咱們何時動手?」
「那三萬人是池州來的……」龍婆放下手裡的陶杯,站起來看向自己身後的輿圖,「三日前承影部傳來消息,撫州的五萬吳軍剛過彭蠡澤,江州現在只剩了不到千艘船,他們要想到金陵也得再過半個月。」
定遠軍屯兵金陵城下已經十三日,這十三日中,他們以火炮擊潰了江州來援的吳兵,又在易簫的幫助下安定了已經被攻下的鄂州、廬州、江都府北等江北各地。
如今金陵城方寸之地囤有南吳已經聚齊二十萬大軍比十八萬定遠軍還多,只是楊氏還沒尋到反攻定遠軍的時機,想來也就在這幾日了。
龍十九娘子的手指在金陵城與太湖之間畫了個圈。
「這地方看著風水不錯,適合讓楊家小兒輩拿自己那來肥地。」
旁人都笑了。
定遠軍過了長江一口氣打到金陵城下,吳國國主楊源化自恃文治武功兼備,偏要與名震天下的定遠軍一較長短,不惜舉國調兵來援,意圖將十八萬定遠軍斬除於江北。
此間坐的三部主帥每每佯攻卻並未攻下金陵,等到今日所要的也正是讓吳軍傾巢出動,以求畢其功於一役。
「今日又有兩百門火炮過江,元帥的意思是江南梅雨難熬,還是得趕緊轟了這幫蝦蟹兵,那五萬撫州兵就交給湛盧部和咱們的水師了,再有晴日,咱們就動手。」
說著,龍十九娘子一陣肉疼,為將者誰不貪功?那五萬人乘著破船順江而下,想要收拾他們不過是順手的事,可惜與功勞相比,戰機更可貴千百倍。
功勞是死後的墳上煙。
戰機是少死無數百姓兵士。
「從太原南下之前,元帥與我等說,此戰是大黎的開國之戰,咱們這些人能打成什麼樣,旁人眼裡咱們大黎就是什麼樣,凶狼惡虎還是拉磨的驢吃草的牛,又或乾脆是個沉水的鱉,就看咱們這些人的本事了。」
她實在難得說正經的話,聽得申屠休神色一正。
蘇長於也放下了摸鬍子的手。
帳外,一傳信兵說道:「將軍,工布天文司來報,後日放晴,能晴三四日。」
將薄毯疊了疊放在一旁,龍十九娘子理了理身上的鎧甲。
「這天可真是怪了郎當,還以為這輩子見不到太陽了。」
申屠休也站了起來,將長槊從架上取下,笑著道:
「再等下去我骨頭裡都能擠出水來了。」
蘇長於的見他們二人軍容整肅起來,心中一陣欣慰,也握緊鐵槍站起來:
「也到了咱們發兵……」
龍十九娘子一聲大吼:「干他個忘八爹!打下楊家皇宮當豬圈!」
申屠休大聲附和:「干!當!」
蘇長於:「……」
所以他為什麼要站起來?
……
將李瑄一案交給了越霓裳,衛薔也啟程南下,一州一州走過去,也是巡視,到了長安,各處今年的春種的田畝已經算出來匯總在了一起,除了麥、粟、棉、杜仲四樣之外,今年還格外統算了豆、麻、胡麻和落花生,從太原往南到同州一線一面要靠地餬口一面還要保水土,胡麻、落花生這等適宜種在沙壤地的這兩年在各處推行,百姓買鐵鍋的多了,也多有人順手去書肆買一冊薄薄的菜譜,用鐵鍋加了油炒菜,人吃了有氣力,手指也圓潤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