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頁
待那人走了,男人緩緩轉身,看向屋內。
「蠻人帶來了北疆的弩,羌人要用南吳的毒,說到底,他們是要借梁國的刀,又或者是,砍梁國幾刀。」
想通了各方所想,男人慢慢坐在爐火前。
「若是北疆的弩殺了薛重,定遠公,你可敢南下自辯?還是……乾脆反了他大梁?」
說話時,他從懷中緩緩掏出一把小弩,若是衛薔見了,只怕能立刻認出來,這正是她在東都得到的那支箭所配的弩。
……
「大梁還需要反麼?」衛薔反問坐在自己面前的老者。
老人年有六十上下,鬚髮半百,精神卻極好,只是似乎有些畏冷,斜靠在爐火旁的木椅上。
「元帥你可不要欺老朽,不管顧小友到底與你說過些什麼,老朽可還記得你是想『揮刀一指萬軍從,低眉叩璽問皇座』,怎麼?如今是真沒了這般心思?」
「問皇座?」低頭在火爐上烤栗子的衛薔笑了,「韋老,我當初想問問那趙曜為什麼要殺了我全家,現在皇座上的人都換了。」
衛薔稱作「韋老」的人名為韋衍,二三十年之前也是天下聞名的名士,他出身京兆韋氏,半生逍遙未曾入仕,直到定遠公遇難,蠻兵南下,他深見世間之苦,便騎馬,想為北疆百姓做些什麼。
那年他已經五十歲了,衛薔見了他,只當他是個酸腐文人,又聽說他只會做詩文,便只讓他給孩子教識字,沒想到這五十多歲的風流老頭兒還很有些才幹,那時越霓裳還未接手內政之事,林重華更是還遠在南吳,韋衍算是衛薔在北疆的第一位大管家,他看似不羈,行事卻端方,甚是受北疆百姓愛戴。
後來的越霓裳、林重華等人也都曾受教於他。
七八年前,韋衍生了一場大病,便漸漸從總管、軍師位置上退了下來,如今每旬去州學講兩日的書,算是安閒度日。
「韓氏謀反遲遲未滅,只怕其他人也會心動,元帥,我們就一直這般按兵不動,看著他們廝殺?」
「不。」有栗子被烤開了殼,衛薔在掌心裡翻來覆去顛著把殼去了,送到了韋衍的面前,她自己又拿起了一個,「我這定遠公忠君報國,怎會坐視不理?我已經安排了一個文書,每日給我寫一請戰的奏本送往東都。」
「哈!元帥,若是東都不准……只怕那送信的馬都夠你心疼一年的。」說話時,老人笑著吃了栗子。
「東都自然會准。」衛薔又烤了一把栗子,面上帶著輕笑,「陸蔚同是兩京世家之人,又手握太原,定然不會被重用,至於旁人,節度使們各有盤算,不然也不至於到現在還讓韓家的兵堵著絳州,唯二能有辦法剿滅叛軍的,只有北疆和西北,偏偏西北羌人又亂起來了,那就只有我們能用。」
「等等。」韋衍突然叫住了衛薔,「薛將軍從北疆借去了五千精兵要伺機鎮壓拓跋氏,西北就算亂……」
「就算?」衛薔看看盤中的松子,這還是她從平州帶回來的,沒想到韋老又拿出來招待她。
「韋老,薛重有了錢,又有兵,拓跋氏忍不了他,他也忍不了拓跋氏……我借了他兵,我也在那如柴薪堆一般的西北點了火。」
韋衍突然睜大了眼,看向面前的年輕女子。
「元帥,你給西北安排了羌人通蠻的戲碼,難道不是要薛大將軍趁機整治了拓跋氏?」
「蠻族都通了。」衛薔抬起頭,皺著眉,「韋老為何以為拓跋氏會束手就擒?他們又不是真的羊。」
韋衍坐在椅上,竟半天說不出話來。
是了,衛薔借兵給薛大將軍,怎麼他也以為定遠公是為了平息事端?
這可是衛薔!?
「元帥啊……」韋衍一嘆,「下次您可別在老朽吃栗子的時候說這等大事了,老朽還想多活兩年,好得見你一統天下的那一天。」
「好。」衛薔點點頭,「吃松子。」
薛重忙了幾日,總算將將穩住了統萬城裡的羌人各部,這又想起了裴道真,請他赴自己與羌人八部之宴。
這也許是後世史書上永遠說不清楚的一日。
因為,就連自認為是策劃者的裴道真,在事後都說不出清楚這一日的宴上到底發生了什麼,或者說,他不知道,這一日所發生的諸多事端,到底意味著什麼。
首先,是薛重的酒中有毒,幸好酒液灑在了銀筷上,他才逃過一劫。
薛重立時就讓人圍住了全場。
隨後,有兩支冷箭先後射向了裴道真和薛重,兩箭都射偏了。
薛驚河當即去拿人,摘了那人帽子,大喊一聲:「這不是羌人!」
羌人拓跋部首領當即拔刀殺向薛重,薛重奮起抵抗,前一刻還是賓主盡歡的筵席,立刻成了殺場。
裴道真被崔鐵山護送著後撤。
這時,場中第三支箭再次射向薛重,薛重僥倖躲過,卻被羌人趁機砍了一刀。
與此同時,五千精兵包圍了統萬城羌人聚居之地。
拓跋踐侄孫拓跋昌帶兵反抗。
戰火從統萬城中燒向四方。
靈州羌兵譁變。
薛重下手書令綏州城下的一萬多精兵回防西北。
後方少了掣肘,叛軍一鼓作氣奪下了整個絳州,直逼晉州。
十二月十六日,叛軍奪下晉州。
十二月二十日,叛軍南下,劍指洛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