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盯著她的臉,趙啟恩緩緩張開了嘴。
藥丸入嘴,又飲了一盞水,趙啟恩的怒氣也消了兩分。
見衛薇還擔心地看著自己,他勉強笑了笑。
「阿薇……朕,幸得有你。」
雖然在群臣眼中聖人甚為倚重皇后,在夫妻相處時卻也極少有這般真情流露的時候。
皇后感動莫名,半跪在榻前,眼睛已然紅了。
「聖人,您何必說這種話?妾失怙飄零,親族見棄,若不是遇到了聖人,這一生……」衛薇低下頭,緊緊抱住了趙啟恩的手臂,「聖人,您千萬保重龍體。」
「你放心。」輕揉了一下衛薇的手,趙啟恩面色終於好看了起來,「有你陪著朕,朕定會好好愛惜自己。」
大德殿外,一群太監無聲地打開了窗,天光照進來,照在衛薇的臉上。
「聖人,鄭氏與呂家走得極近,鄭衷又做了多年青州刺史,不如我們這次……」
「不必操之過急。」趙啟恩擺擺手,將手放在了衛薇的臉上,「如今眾世家滿心滿眼都是豐州競標一事,呂氏叛國,證據確鑿,若是再動了鄭家,只怕他們會心生警惕。」
「是,妾都聽聖人的,妾這便寫信給外公。」
待皇后退下,坐在榻上的聖人微微抬眼道:「讓趙源嗣進來。」
金吾衛上將軍趙源嗣早就等在殿外,進來之後行了個禮站在一旁。
「你是清查禁軍中賭博一事,才查到了那南吳細作。」
「回聖人,正是如此,微臣也覺巧合,細查過才知道賭局組局之人乃是右武衛司戈,那南吳細作正是想從此人身上探得禁軍布防消息。」
龍袍下的手輕輕顫抖,聖人閉上眼又睜開,仿佛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楊知章說他是趁亂跑出來,跑到德州,被錢氏子弟所救,也是這一場火,引得鄭衷與呂氏反目……趙源嗣,朕問你,你手下精兵能做到無聲無息進了呂家別院放火、救出楊知章,再全身而退,令人尋不到一絲蹤跡麼?」
趙源嗣低著頭道:「回稟聖人,若是有別院地圖,微臣手下是能做到的,只是救人之事變數頗大,能否做到無聲無息,微臣並無把握。」
「變數頗大……」
大德殿的窗子再次打開,趙啟恩盯著一束光,低聲道:「那若是定遠軍呢?」
趙源嗣的頭又低下去了兩分。
「回稟聖人,微臣曾觀察過歸德郎將麾下,定遠軍在北疆與蠻族交戰,講究力剛勢猛,正如定遠公行刀之勢……只怕未必能靈巧至此。」
眉頭輕皺,趙啟恩看向趙源嗣。
只聽趙源嗣又道:「微臣已看了各處證詞,與其說是有人潛入,不如說是呂氏自家人放火燒了別院更合適些,畢竟只有燒傷,沒有燒死,還只將呂家送鄭衷的重禮給燒了,更像是呂氏之人泄憤,若是潛入放火……聖人,實在不必如此小心。」
趙啟恩靜靜聽完,點了點頭。
等趙源嗣也退下,他問一直靜立在一旁的石菩:「你覺得趙源嗣所說,有沒有回護定遠公之意?」
石菩小聲說:「回聖人,趙將軍也是帶兵之人,他自家做不成的事,自然以為天下沒人能做得成了。」
這話也有道理,趙啟恩沉思片刻,道:「之前有一奏本,說應讓北疆各州刺史入朝述職,上奏之人你可還記得?」
「回聖人,那奏稟之人乃是門下省錄事韓熹,韓熹曾在西北下縣做縣令,剛回東都之時常去尚書令府上,只這個月幾乎就不去了。」
「嗯。」
趙啟恩點點頭。
「門下省錄事,從七品上,這官職太小了,幫朕記著此人,找到機會,升他為門下省給事中。」
「是,聖人。」
若是世家真被打壓下去,他要小心的,就是皇后和她背後的寒門了。
從大德殿出來走在石道上,趙源嗣在路過一棵樹時停下整了整褲腳,再直起身時恰好有一提著竹籃的宮人對他行了一禮,兩人擦肩而過。
陳相說的沒錯,聖人果然疑心定遠公也攙和了此事。
抬頭看了看天,趙源嗣深吸了一口氣。
夏日的酷熱已近在咫尺,若是還在長安時,樂遊原上定然人潮如織。
喝不完的酒。
作不完的詩。
射不完的箭。
年紀輕輕位高權重金吾衛上將難得有些傷感起來,自見過定遠公,他總忍不住想起昔日的定遠公世子。
大梁的風華意氣死於何時?
也許就死在大雨傾盆,泥濘滿地,被挖開的洞穴里,被割去舌頭活埋的少年將軍死去的那一刻。
如今的定遠公也是風華正好,氣勢凌人,還有幾分少年意氣。
可東都洛陽終究沒有樂遊原。
她是北疆的定遠公,不是大梁的定遠公。
紫微宮流杯殿前的魚塘邊上,衛薇正在餵魚,一塊以油脂、麥粉糅雜而成的魚食被她在手中反覆團磨,成了小小的一粒又一粒,被她扔進了水中,引得群鯉翻滾。
用來團魚食的手正是被聖人握在手裡的那隻,如今上面已經滿是油香。
「想讓世家死,也不想讓寒門興,所以呂家要死,鄭家要留著……」冷冷一笑,皇后看著池中的魚,小聲說道,「可打下去一個呂家又怎麼樣?侵占鹽池鐵礦的世家數不勝數,這事甚至不能擺在明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