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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唐盛世之時,胡商往來與中原與西域之間,烏護人所制的金餅於世家也並非罕見之物。
於崇喝了一口茶,撫須一笑:「樣式自然不同,這是新的。」
鄭裘猛然抬頭看向與自己對坐之人。
於崇說:「此物乃是我侄兒從他定州好友手中所得,若我沒有猜錯,那衛臻奪回豐州之後便立時與烏護通商,才讓這金餅進了大梁。」
聞言,鄭裘立刻站了起來,靈活得幾乎不像個年近五十的胖子:「既然那定遠公私通外國,我們便該搜集證物……」
於崇臉上的笑淡了下去,他面粗而心細,如何看不出鄭裘是被與衛臻的私怨沖昏了頭腦:「廣集,就算這洛陽城裡定下了衛臻私通外國之罪,又能如何呢?她手握先皇的征地令,那北疆之地如今就是她的,她私通外國,通便通了,有定遠軍在,誰敢讓她下獄?還能憑此奪了她的爵位不成?」
鄭裘面上猶有不忿,還是緩緩坐了回去。
「一武夫耳,當年她父兄不也……」
「衛泫他身在北疆,心在朝堂,聽了先帝的話幫扶寒門與世家為敵,又不被申家所容,失了世家寒門兩邊臂助,才死在了西京城外,這衛臻身在東都,心在北疆,本與朝中無甚瓜葛,雖然與我等要了些錢財,卻更恨那姜老狗,若非如此,陳相如何要請她歸朝。」
於崇拿起那塊金餅,在手中掂了掂,又道:
「她手握十三州,又與寒門之首為敵,那她便是世家,她是世家之人,做的便都是世家之事,所循的歸根到底也是世家的規矩。北疆貧寒,想來衛臻手中並無多少可與烏護通商交換之物,便動起了中原財物與烏護相通,她從中牟利的主意,如此看來,她在歸朝後提出重開西域商路、興建邊市,不過是將她北疆一家私事變成一朝之公事,再趁機要些油水。」
鄭裘轉念一想,覺得這話也很有道理。
「大卿是說衛臻行的是世家的規矩,借北疆之勢斂中原之財?如此,若她能守世家的規矩,那便有可談之處。」
「沒錯。」一旁的愛姬為自己斟茶,於崇抬起那隻粗壯的大手在愛姬的胸前摸了一把,臉上更閒適了幾分,「這麼看,我們之前覺得她琢磨不定,不過是因為她行事兇狠不循道理,可細想來,這位定遠公也並非無懈可擊,她為何孤身歸朝也敢對我等不假辭色,不過是因為她要做這東都城裡獨一無二的『孤臣』罷了,她為何對聖人忠心不二,因為她與姜老狗有仇,在朝中無可依仗,怕自己身死之後朝廷收回北疆,她基業葬送,只要我們在此事上願意幫她,她自然能對我們以禮相待。」
鄭裘喝了一盞茶,也笑了:「皇后自恃自己也姓衛,一直想另立定遠公世子,圖的也是她身死之後。這衛家兩姐妹還真有意思,我只聽說過兄弟鬩牆,沒想到這姐妹之間還能到了如此地步。」
風穿樓而過,撩動了愛姬身上的薄紗,於崇一把抓過來,深嗅了一口,道:
「那是你沒見過她們當日如何決裂,衛臻她帶了一千兵馬輾轉半年,聯絡各地,終於把先皇送回了東都,你看見她右手那道疤了麼?戾太子身後一支冷箭往先皇處射來,她以手相擋,要不是她,那箭就要取了先皇性命,申家狠絕,見事不成,將一眾皇子全部關在上陽宮裡,大有同歸於盡之意,她得知自己親妹在上陽宮裡,執意披血相救,先皇攔都攔不住,等申家授首,上陽宮之圍也解了,她浴血而拄刀不倒……只為了等她那個妹妹,我們的當朝皇后。」
於崇看向樓下的牡丹,露出了極為輕蔑的一笑。
乾寧十六年春夏之交,於崇身為戶部侍郎,卻是先借身強體壯之力奪刀殺了十數人衝出了戶部,又帶著幾家的部曲護衛聖駕,若不是時任御史中丞姜清玄帶國子監學生困住了申沖手下兩千兵馬,他本該是文臣平亂之首功。
薛將軍勉強穩住了守城禁軍,可申家豢養私兵也兇猛異常,於崇身邊兩個親信皆被砍翻,他也殺出了一腔血性,想著一條命報國抵帳,卻被一柄長刀給救了。
救他的人高坐馬上,手中長刀滴血。
待他被人一把推到了聖人的身邊,他才模糊想起有個少年將軍一路將聖人護送回了東都。
便是……那人吧。
那人身穿的鎧甲都殘了,一身污血,連髮辮上都黏成了烏糟糟的一團,於崇看過去,只覺得他瘦,瘦且狠,一刀既出,必奪敵性命。
申家私兵在宣仁門前擺出了盾陣,鐵盾如壁,那人振臂一揮,便帶著數十鐵騎冒箭雨前沖,嚇得那些私兵四散潰逃,他深諳強兵奪志之法,一邊以長刀奪人性命,一邊高喊降則不殺奪人戰意,終於在亂兵中搶下了宮門。
也不知亂戰了多久,久到於崇總覺得下一刻那將軍就要揮不動刀,終於,申家私兵被打退,太子欲逃,帶著上百人在嘉豫門被一把長刀攔住了去路,有人趁機以箭矢暗害聖人,被那將軍以手相擋,最後,申皇后與太子被俘,紫微宮內終於平定。
還不等眾人喘一口氣,就有人來報申氏餘黨占據上陽宮,一眾皇親皆在其中。
其他人還未說話,那將軍提刀便走。
他每走一步,地上都有血滴落,也不知道是他的,還是旁人的。
後來廟號為文宗的聖人喚了他一聲「阿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