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當中那名高大男子此時頭低得像是個知道自己闖了禍的孩子。
「元帥,您當日叮囑我,別人可莽撞,我不可莽撞,別人可生貪戀,我不可生貪戀。」
衛薔看著他:「那你又是如何做的?」
「聽聞元帥要來東都,我們便想給元帥備一份薄禮。」
衛薔還沒換下上朝穿的錦袍,頭髮也是整齊挽進了金冠里,天光明亮,鍍了她一身:
「薄禮?好一份薄禮,扳倒了兵部侍郎,搞得半朝惶惶,又挖出來了一個南吳的探子,這就是你們的薄禮?看來你們這些年在這東都城裡沒少學了些抓老鼠的本事,你們是貓麼?這麼喜歡搞這些,你們就不要在純鈞部待著了,全部調入魚腸部,你們想要學這些陰私本事,回北疆找你們越管事去。」
她話音未落,宋岳身旁一名年輕男子激動得往前走了半步:
「將軍,我們可以回北疆了?」
衛薔一下把要說的話全忘了。
面前一張張臉,都密密的寫著「想回家」三個字。
她深吸了一口氣,慢慢說道:「聖人命我協管禁軍各部,你們乃我麾下老兵,借著整頓之力,此次最少也能升為翊衛,再往上旅帥、校尉亦非不可,從此便是大梁在冊武官,手下也有百十人差遣,不好麼?」
宋岳大聲說:「元帥,哪怕是做個尋常步卒,我們也要回北疆。」
其他人也連忙說:「元帥!東都有什麼我們也不要,我們要回北疆!」
「元帥,我想回去種地養羊,修城牆、搭茅廁也行,元帥,別人能幹的活我能幹雙份,您讓我回北疆吧!」
「東都雖好,可縱使綾羅綢緞、山珍海味,也讓人過得不踏實,元帥,您說過的,人生在世,雙腳立地,雙手撐天,才是個好好活著的人,在東都我們踩不到地也撐不到天,每日就是渾渾噩噩地過活,北疆雖然清苦,可人心一齊,便是人間樂土。」
手指在刀柄上拈了一下,衛薔側過臉去不看這些兵卒,她一貫受不得這些。
片刻後,這位仿佛還會害羞的一品國公低聲說:「你們要是真不想留在東都,待我返回北疆的時候,我把你們都帶走,這事先別與任何人說。」
「元帥!」
「謝元帥!」
「啪啦!」屋內傳出一陣亂響,衛薔大步走進去,就看見從床上摔下來的衛行歌正趴在地上掙扎,口中大喊:「元帥!我也要回北疆!」
衛薔退後了一步,看向其他人。
「你們可曾聽見何人在說話?」
其他人紛紛轉頭看向其他方向,口中說道:「未曾聽到有人說話啊,怕是風聲吧?」
「元帥,南市有人賣的大肉硬餅甚香,我們去買來給您嘗嘗?」
屋內,聽一群同袍舍了自己,衛行歌氣急:「元帥,行歌知錯了,我今日就寫自檢書,寫一萬字的自檢書,再不敢損傷自身,使這等苦肉計了!」
衛行歌武藝高強又擅交遊,今年才二十有二,已經身居從五品歸德郎將,到了何人眼裡也都是一青年才俊,唯獨在衛薔的面前,他依稀還是少年模樣。
是十二歲,因為太冷躲在羊肚子底下,被蠻族發現,差點被人用鞭子抽死的蠻族漢奴。
是被人用鞭子在他身上捆了兩隻羊才保住了體溫沒被凍死的「小凍瘡狗」。
是抱著衛薔的腿不放,又是裝聾又是作啞,連話都不肯說的孤兒。
那年衛薔也不過十七歲,卻已經在蠻族腹地手握幾千漢家兵,又養了幾百個孩子。
她給說不出自己家世來歷的少年取名叫「衛行歌」。
她教衛行歌不要為了爭搶一口糧食就假作柔弱,她教衛行歌學著自立於人世間,在經年戰事裡,她教衛行歌將自己錘鍊成了一個軍人。
眼前,衛薔站在門口笑著看他:
「一萬字自檢書?呵,我圖你那一手爛字麼?趕緊把傷養好,從何鄲那查到的禁軍名錄,聖人給了我,養好了身子咱們一起看看。」
「是,元帥。」
十二歲衛行歌就已經知道,其實,她本可以讓那個少年變成世上任何一種鬼魅妖魔的樣子,她可以隨意抽掉任何一根骨頭,隨手拿捏三魂七魄。
可她沒有。
她做了世間最難之事——她教他做人。
「元帥!」
「嗯。」
衛行歌有些赧然:「其實我只是想給您做一次先鋒官。」
衛薔笑道:「若不是知道你的這份心,你屁股都已被我打爛了,爬回床上躺著去。」
「是!」
看過了衛行歌,衛薔換了一身棉袍帶著衛清歌和陳重遠一起往南市去。
衛清歌的年紀小,懂事的時候已經被養在了定遠軍中,衛薔有心讓她知道在北疆之外的地方物價大有不同。
「家主,我可是問過了,杏酪粥真的是香甜好喝,東都的糖這麼貴,咱們在府里做又要燉上好一陣,還不能只做一兩碗,又廢柴又廢糖,還不如去外面買著吃。」
騎在騾子上的衛清歌精打細算,臉上又是喜氣洋洋。
衛薔坐在騾子上,一身骨頭都散了下來,看了小姑娘一眼,輕聲說:
「你怎麼不問問我有沒有罵行歌?」
衛清歌扁了扁嘴:「家主你就應該罵他的,罵了還不算,下次寫信我要告訴燕歌,讓她來收拾行歌。」